山林里的风带着松针的清冽,刮在脸上少了几分沙土的糙意,却多了几分砭骨的凉。沈獠背着沉甸甸的背包,脚步沉稳地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方才在洼地的一场厮杀,耗光了他大半的力气,此刻胳膊还在隐隐作痛,那是歪把子机枪的后坐力留下的印记。
他摸出怀里的压缩饼干,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干巴巴的粉末剌得喉咙发紧。这玩意儿难吃归难吃,顶饿却是真的。沈獠嚼着饼干,眼神警惕地扫过四周的密林。这年头的深山老林,可不比和平年代的森林公园,指不定藏着什么豺狼虎豹,或是比豺狼更狠的兵痞流寇。
那缕炊烟的方向始终没变,像一根细弱的白色丝线,牵在沈獠的鼻尖前。他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脚下的落叶渐渐稀疏,前方隐约露出一片开阔地。走近了才发现,开阔地中央立着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庙门早已腐朽不堪,歪歪扭扭地挂在门框上,上面的漆皮剥落殆尽,露出底下发黑的木头。院墙塌了大半,荒草从墙根处钻出来,长得比人还高。那缕炊烟,正是从庙后残破的厨房烟囱里飘出来的。
沈獠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把背上的步枪往身前挪了挪,手指搭在扳机上,眯着眼打量着这座破庙。荒郊野岭的,有人的地方就有风险,他可不想刚宰完鬼子,又栽在什么山匪手里。
他猫着腰,绕到庙墙的缺口处,悄悄往里窥探。
庙院里的荒草被踩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小径,直通正殿。正殿的门虚掩着,隐约能看见里面的神像——也不知是哪路山神,脑袋缺了半边,身上的泥灰掉了一地,看着狼狈又滑稽。而在院子的石桌旁,正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土布褂子,头发用一根布条简单地束着。她手里正缝着一件打满补丁的衣裳,手指纤细,动作却很麻利。她的侧脸对着沈獠的方向,线条柔和,眉眼间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在她脚边,还卧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大黄狗,狗耳朵耷拉着,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沈獠的眉头皱了皱。看这女人的打扮,不像是山匪,倒像是逃难的百姓。可这年头,一个女人独自待在深山破庙里,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现身,那只大黄狗突然竖起了耳朵,朝着墙缺口的方向“汪汪”叫了两声。
女人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警惕地看向沈獠藏身的方向,声音清亮,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戒备:“谁在那里?”
沈獠知道自己藏不住了,他干脆从墙缺口处走了出来,手里的步枪依旧端着,却没有对准女人。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大姐别慌,我不是坏人,就是路过歇歇脚。”
女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血污和手里的步枪上,眼神骤然一紧,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悄悄摸向了身后的石凳。沈獠眼尖,一眼就瞥见石凳底下压着一把砍柴刀。
“你是……当兵的?”女人的声音有些发颤,却依旧强作镇定。
“不是。”沈獠摇了摇头,他把步枪背回背上,举起双手晃了晃,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就是个逃难的,刚碰上鬼子,杀了几个,身上沾了点血。”
女人的眼神变了变,她上下打量着沈獠,见他虽然满身血污,眼神却坦荡,不像是那种奸猾之徒,心里的戒备稍稍松了些。她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身来,对着沈獠微微颔首:“失礼了。山里不太平,我也是怕了。”
沈獠笑了笑,没说话。他走到石桌旁,把背上的背包卸下来,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包里的枪支弹药碰撞在一起,听得女人又是一阵心惊。
“大姐怎么一个人待在这破庙里?”沈獠找了个石凳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这深山老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得先弄清楚对方的底细。
女人沉默了片刻,眼神黯淡了下来:“原本不是一个人的。鬼子进村的时候,男人为了护着我和孩子,被打死了。孩子……孩子也没保住。我一路逃到这里,看这庙还算能遮风挡雨,就住下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沈獠却能听出话里的血泪。这年头,这样的惨剧,遍地都是。他心里那点看热闹的心思,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抱歉。”沈獠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道。
女人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都过去了。对了,我叫秀莲。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沈獠。”
“沈獠……”秀莲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你还没吃饭吧?我锅里炖了些野菜粥,你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点。”
沈獠的肚子很识趣地叫了一声。他这才想起,自己从穿越过来,就只啃了一小块压缩饼干。他也不客气,咧嘴一笑:“那就多谢秀莲大姐了。”
秀莲转身往后厨走去,大黄狗看了沈獠两眼,又耷拉下耳朵,趴在地上继续晒太阳。沈獠看着秀莲的背影,心里暗自琢磨。这女人看着柔弱,却能在深山里独自存活,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没过多久,秀莲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走了出来,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野菜粥。粥的卖相不怎么样,绿油油的一片,闻着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沈獠接过碗,道了声谢,拿起旁边的木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野菜有些涩口,粥也稀得能照见人影,可沈獠却吃得津津有味。这是他穿越过来,吃到的第一口热乎饭。
“慢点吃,锅里还有。”秀莲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叮嘱道。
沈獠含糊地应了一声,几口就把碗里的粥喝了个精光。他把碗递还给秀莲,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真香。秀莲大姐的手艺真好。”
秀莲笑了笑,没说话,转身又去后厨盛粥。
就在这时,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喊着:“里面有人吗?我们是八路军的,路过此地,想讨口水喝!”
沈獠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抄起背上的步枪,警惕地看向庙门。
秀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摔在地上。她看着沈獠紧绷的侧脸,轻声道:“八路军……是好人吧?”
沈獠没说话。他对这个年代的各路势力了解不多,只知道八路军是打鬼子的。可这年头,鱼龙混杂,谁知道来的是不是真的八路军?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几个穿着灰色军装的汉子出现在庙门口。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浓眉大眼,肩膀上扛着一杆步枪,腰里别着两颗手榴弹。他看到院子里的沈獠和秀莲,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老乡,别怕,我们是八路军晋绥支队的,路过这里,想讨口水喝。”
沈獠眯着眼打量着他们。这几个人穿着军装,却洗得发白,补丁摞着补丁,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看着倒像是真的八路军。
他没有放下枪,只是沉声问道:“你们有什么凭证?”
为首的青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递了过来:“这是我的党员证,你看。”
沈獠接过本子,翻开一看。上面写着姓名:赵大勇,职务:晋绥支队三排排长,还有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看起来不像是伪造的。
他把党员证还给赵大勇,脸上的戒备稍稍松了些,却依旧没有放下枪:“进来吧。”
赵大勇笑了笑,带着身后的几个战士走进了院子。战士们都很规矩,没有四处乱看,只是站在院子里,拘谨地看着沈獠和秀莲。
“这位大哥看着面生,也是逃难的?”赵大勇看着沈獠身上的血污,好奇地问道。
“刚杀了几个鬼子,路过这里歇歇脚。”沈獠淡淡地说道。
“什么?”赵大勇和身后的战士们都愣住了,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沈獠,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大哥你一个人杀了鬼子?”
“不多,就十三个。”沈獠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话一出,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赵大勇和战士们的眼睛都瞪圆了,看着沈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十三个鬼子!这可是能抵得上他们半个排的战绩了!
秀莲也惊讶地看着沈獠,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的年轻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赵大勇回过神来,对着沈獠竖起了大拇指,语气里满是敬佩:“大哥你真是好样的!是条汉子!”
沈獠笑了笑,没说话。他把步枪放下,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吧。秀莲大姐,给同志们倒点水。”
秀莲点了点头,赶紧往后厨走去。
赵大勇带着战士们坐下,他看着沈獠放在地上的背包,眼神里闪过一丝好奇,却没有多问。他叹了口气,说道:“这年头,鬼子太猖狂了。我们支队本来在山下打游击,结果前几天中了鬼子的埋伏,队伍被打散了。我们几个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想着往深山里躲躲,等风声过了,再去找大部队。”
沈獠挑了挑眉:“你们就这几个人?”
“还有十几个兄弟,在后面断后,不知道怎么样了。”赵大勇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语气里满是担忧。
沈獠沉默了。他能想象到那种绝望的境地。被打散的队伍,就像是没头的苍蝇,在这乱世里,随时都可能丧命。
就在这时,秀莲端着几碗水走了出来,分给了赵大勇和战士们。战士们渴坏了,端起碗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赵大勇喝了口水,看着沈獠,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沈獠大哥,我看你身手不凡,而且……手里还有家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八路军?一起打鬼子!”
沈獠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赵大勇会突然提出这个邀请。加入八路军?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想当个独狼,在这乱世里活下去,顺便杀几个鬼子玩玩。可看着赵大勇和战士们期盼的眼神,还有秀莲鼓励的目光,他的心里,突然有些动摇。
一个人杀鬼子,固然痛快。可若是能带着一群人杀鬼子,岂不是更爽?
他摸了摸怀里的打火机,又想起了洼地那些惨死的百姓,还有秀莲的遭遇。鬼子不除,这乱世就永无宁日。
沈獠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他看着赵大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好啊。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人野惯了,不喜欢被束缚。要是你们的规矩太多,我可是会翻脸的。”
赵大勇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他猛地站起身,紧紧地握住沈獠的手,激动地说道:“没问题!只要你肯加入我们,规矩什么的都好说!有你这样的高手在,我们打鬼子的底气就更足了!”
其他战士们也欢呼起来,眼神里满是兴奋。
秀莲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阳光透过破败的庙顶,洒在院子里,照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暖洋洋的。沈獠看着欢呼的战士们,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
或许,当个独狼,也没什么意思。
不如,就跟着这群人,好好地干一场!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新的征程,似乎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