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总是带着一股黏腻的湿意，把整个城市都泡得发沉。
徐栀荞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窗外的操场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雨丝，斜斜地打在栏杆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像是透过雨幕，落在了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课本摊在桌上，摊开的页面上印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可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胸腔里像是堵着一团湿冷的棉花，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沉重。
“徐栀荞，这道题你来回答一下。”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徐栀荞猛地回神，茫然地抬起头，教室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好奇、漠然，或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坐下吧。”老师皱了皱眉，没再为难她，继续讲课。
徐栀荞低着头坐下，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并没有立刻移开，像细小的针，扎在她的皮肤上。
这样的时刻，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父母在她十岁那年，坐在外婆家的旧沙发上，平静地说出“我们离婚了”的时候；或许是每次开家长会，她的座位旁永远只有外婆佝偻的身影的时候；又或许，是某个深夜，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觉得整个世界都与自己无关的时候。
抑郁症像一只沉默的影子，从她青春期的某个节点开始，就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日夜不休。
放学铃声响起时，雨还没有停。徐栀荞慢慢收拾好书包，动作比别人慢了半拍。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喧闹的声音渐渐远去，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背起书包，走到教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撑开伞，就那样走进了雨里。
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沿着学校的围墙，慢慢地往前走。
这条路，她走了很多年。从小学到高中，外婆的家就在这条街的尽头，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里。
走到一个拐角处，她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不远处的巷口，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正围在一起，看不清楚在做什么，但气氛明显有些紧张。其中一个身影，即使隔着雨幕和距离，徐栀荞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陈衍生。
他背对着她，身形挺拔，穿着和她同款的蓝白色校服，却总是显得有些松垮随意。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听旁边的人说话，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姿态散漫，却又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徐栀荞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她认识陈衍生，或者说，整个学校大概没有不认识他的人。
他是老师口中“无可救药”的学生，是同学私下里谈论的“校霸”。逃课、打架、顶撞老师，成绩单上永远一片红灯，是那种会让家长告诫孩子“离他远点”的存在。
听说他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意外去世了，没有亲人，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的老房子里，靠着一点抚恤金和不知道哪里来的钱生活。
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没人敢去探究。他就像一颗孤独旋转的星球，浑身带着刺，隔绝了所有靠近的可能。
可徐栀荞，却偷偷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很久了。
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是某次下雨天，她看到他把自己的伞塞给了一个被高年级欺负的女生，自己淋着雨转身离开；或许是他在课堂上被老师训斥，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总是一个人，那种孤独的样子，让她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熟悉。
就像此刻，他站在雨里，周围的人在吵吵嚷嚷，他却像是游离在外，身影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显得格外单薄。
巷口的几个人似乎起了争执，声音越来越大，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推了陈衍生一把，嘴里骂骂咧咧的。
徐栀荞的心脏瞬间揪紧了。
她看到陈衍生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冷了下来。下一秒，他没说一句话，只是迅速地抬手，抓住了那个黄毛男生的手腕，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黄毛的痛呼，他已经被陈衍生按在了墙上。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
陈衍生松开手，拍了拍自己的校服袖子，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他看都没看那个捂着胳膊龇牙咧嘴的黄毛，转身就往外走。
他的目光，毫无预兆地，和躲在拐角处的徐栀荞对上了。
徐栀荞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头，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冰冷的墙壁，带来一阵细微的疼。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她刚才站着的地方停留了几秒，然后就移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应该是陈衍生离开了。
徐栀荞靠在墙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探出头。巷口的人已经散了，只剩下地上的几个烟蒂和一滩水迹，证明刚才这里发生过争执。
雨还在下，她的衣服已经被打湿了大半，贴在身上，有些冷。
她吸了吸鼻子，转身，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只是这一次，脚步有些慌乱，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
她知道，自己和陈衍生，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即使偶尔在同一个空间里出现，也永远不会有交集。
更何况，她这样的人，连好好生活都觉得费力，又怎么敢奢望靠近那样耀眼又危险的存在。
回到家时，外婆已经做好了晚饭。老人家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看到她湿漉漉的样子，只是絮絮叨叨地让她赶紧换衣服，别着凉了。
“荞荞，今天在学校还好吗？”外婆把一碗热汤推到她面前。
“嗯，挺好的。”徐栀荞低下头，喝了一口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心底的寒意。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雨还在下，夜色像浓稠的墨，一点点晕染开来。
不知道陈衍生，有没有带伞。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她和他，本就不该有任何牵连。
这是她早就明白的道理。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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