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崩断的锐响，在寂静雪夜里格外刺耳。

苏沁雪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弦震颤的余韵。她看着那根新续的第七弦在琴身上蜷曲，像一道狰狞的冷笑。

不是意外。

这一次，她无比确定。

【警告：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来源：沅波琴（第七弦）。能量特征与柳梦沅临终前‘弦断玉裂’事件相似度94%。】

冰冷的系统提示在脑海中响起，比窗外的风雪更寒。

苏沁雪缓缓收回手，指尖冰凉。

这琴……在拒绝她。

或者说，是这琴里残留的、属于柳梦沅的“什么”，在拒绝一个赝品的触碰。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踩在积雪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苏沁雪心头一跳，抬眼望去。

门被推开。

萧衍披着玄色大氅站在门口，肩上落满雪。他没有带随从，只身一人，像个夜访的寻常男子——如果忽略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死死盯着断弦的眼睛。

“陛……”苏沁雪起身要行礼。

“别动。”萧衍打断她，声音嘶哑。

他一步步走进来，每一步都踩在烛光摇曳的影子里。走到琴案前，停下，伸手，指尖轻轻触碰那根断弦。

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脸。

然后，他抬眼，看向苏沁雪。

那眼神让苏沁雪脊背发凉——不是愤怒，不是失望，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

“为什么？”他问，声音很轻，“为什么又是第七弦？”

苏沁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能说什么？说这琴邪门？说柳梦沅的鬼魂作祟？

“朕问过琴匠，”萧衍继续道，像在自言自语，“他说第七弦的丝线，是梦沅亲手选的。江南最好的冰蚕丝，浸过沅江水，在月下晾了七七四十九天。”

“她说，这根弦，要弹给懂的人听。”

他猛地抓住苏沁雪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你懂吗？”他盯着她的眼睛，像要把她看穿，“你弹琴的时候，在想什么？”

苏沁雪疼得脸色发白，却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

“嫔妾在想……”她一字一句，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在想当年，沅贵妃弹这首曲子时，在想什么。”

萧衍的手骤然松开。

他踉跄后退一步，撞在琴案上。沅波琴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琴身上，又一道裂纹在水纹玉上蔓延开来。

“咔。”

很轻的一声。

却像惊雷，炸响在两人之间。

萧衍盯着那道新裂的纹路，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让那张俊美威严的脸，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你不配提她。”他声音很低，却像淬了冰，“你不配。”

苏沁雪跪了下来。

不是害怕，是腿软。手腕上的剧痛还在蔓延，但更让她心悸的，是萧衍此刻的状态——像个被触了逆鳞的困兽，随时会暴起伤人。

【警告：目标人物情感波动剧烈。当前波动值：+10（已达上限）。检测到‘痛苦’‘愤怒’‘悔恨’复合情绪。】

【新手任务‘触发情感波动’超额完成。奖励点数：100。解锁新功能：‘情绪图谱’（可实时监测目标情绪变化）。】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冰冷而机械。

苏沁雪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看见，萧衍看她的眼神，变了。

从最初的审视、恍惚、偶尔的兴味，变成了……厌恶。

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厌恶。

“滚出去。”他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苏沁雪没动。

她不能动。任务完成了，可她也触怒了帝王。这一夜如果就这样结束，她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陛下，”她伏低身子，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嫔妾有罪。”

“罪在何处？”

“罪在……”苏沁雪闭了闭眼，“罪在嫔妾不懂琴，却偏要弹。罪在嫔妾不像沅贵妃，却偏要学。”

萧衍沉默。

良久，他忽然笑了。笑声很低，带着嘲讽：“你倒是会认罪。”

“嫔妾只是说了实话。”苏沁雪抬起头，烛光映亮她苍白的脸，和眼底那点不肯熄灭的光，“陛下让嫔妾学，嫔妾便学。可弦断了，不是嫔妾能控制的。就像……”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就像有些事，有些人，走了就是走了。再像，也不是。”

这句话，大胆得近乎找死。

萧衍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盯着她，像在看一个怪物。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苏沁雪迎着他的目光，心跳如擂鼓，声音却稳得出奇，“嫔妾知道，陛下留嫔妾在沅芷榭，是想留个念想。可念想终究是念想，成不了真。”

“嫔妾弹不出沅贵妃的琴，哭不出沅贵妃的泪，笑不出沅贵妃的笑。嫔妾只是苏沁雪，一个粗陋的、只会惹陛下生气的赝品。”

她说完，重新低下头，等着雷霆震怒。

可预想中的怒火并没有来。

萧衍只是站着，站着看地上那个纤瘦的身影。她跪在那里，背脊挺直，明明在请罪，却像在宣战。

宣战？

他忽然觉得可笑。

一个替身，一个赝品，也配向他宣战？

“起来。”他说。

苏沁雪怔了怔，依言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腿一软，险些跌倒。

一只手扶住了她。

萧衍的手，很凉，像外面的雪。他握住她的胳膊，力道不重，却让她动弹不得。

“你刚才说，”他靠近她，气息拂在她耳畔，“你不是她。”

“是。”

“那你是什么？”

苏沁雪呼吸一滞。

她是什么？她是苏沁雪，是苏州织造的女儿，是永昌三年入宫的沅贵人，是绑定了系统、要在一年内弑神求生的可怜虫。

可这些话，她不能说。

“嫔妾……”她声音干涩，“嫔妾是陛下的沅贵人。”

萧衍笑了。

这次是真的笑，眼里却没有丝毫温度。

“好一个沅贵人。”他松开手，转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风雪立刻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既然你是朕的沅贵人，那朕问你，”他背对着她，声音融在风里，“若朕要你一辈子留在这沅芷榭，做她的影子，你当如何？”

苏沁雪指甲掐进掌心。

【系统提示：关键抉择点。回答将直接影响后续剧情走向与目标人物初始印象。请谨慎。】

她知道，她在悬崖边上。

往前一步，是粉身碎骨。

往后一步，是万丈深渊。

“嫔妾……”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会谢陛下恩典。”

萧衍转过身。

烛光逆着，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然后呢？”

“然后，”苏沁雪抬起眼，看向他，“嫔妾会每日对镜梳妆，学她的眉，学她的眼，学她走路的样子，学她说话的语气。嫔妾会把这沅芷榭，活成一座精致的坟墓。”

“陛下每来看一次，这座坟就新一分。直到有一天，陛下再也分不清，坟里埋的是她，还是嫔妾。”

“到那时，”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悲哀的弧度，“陛下或许会满意。但嫔妾想问陛下——”

“陛下要的，究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哭会笑会惹您生气的人，还是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反抗、永远停留在过去的幻影？”

话音落，满室死寂。

只有风雪呼啸，和烛火噼啪。

萧衍盯着她，许久，许久。

久到苏沁雪以为他要下令把她拖出去杖毙时，他忽然开口：

“你胆子很大。”

“嫔妾只是不想骗陛下。”苏沁雪垂下眼，“也不想骗自己。”

“骗自己？”萧衍重复这三个字，忽然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苏沁雪，你入宫三个月，朕见过你三次。第一次在殿选，第二次在太液池边，第三次在这里。”

“每一次，你都在演。”

“演温顺，演惶恐，演恰如其分的像。”他拇指摩挲着她的下颌，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现在，告诉朕，现在这副模样，是演，还是真？”

苏沁雪心跳漏了一拍。

【情绪图谱触发。目标情绪：愤怒40%，探究30%，痛苦20%，兴味10%。】

兴味。

虽然只有10%，但它存在。

她赌对了。

“是真。”她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因为演不下去了。”

“为何演不下去？”

“因为……”苏沁雪深吸一口气，“因为弦断了。因为琴裂了。因为有些事，演得再像，也骗不了自己，更骗不了天。”

她说着，目光落向那架沅波琴，落向琴身上新裂的纹路。

“就像这把琴。它记得真正的主人，所以不肯让赝品染指。陛下心里，也有一把这样的琴。”

萧衍的手，僵住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琴，看向那道裂痕。

然后，他松开手，转身，走到琴案前。

“你知道梦沅临终前，说了什么吗？”他问，声音很轻。

苏沁雪摇头。

“她说，”萧衍抬手，轻轻抚过琴身，像在抚摸情人的脸颊，“‘阿衍，这把琴送给你。以后你想听曲，就让它弹给你听。’”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

“可它再也弹不出了。弦会断，玉会裂，就像有些人，走了就是走了。”

他转过身，看向苏沁雪，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潭水，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你刚才问朕，要的是什么。”

“朕要的……”他笑了，笑意苍凉，“朕自己也不知道。”

【情绪图谱更新：痛苦45%，迷茫30%，愤怒15%，探究10%。】

苏沁雪静静站着，没有说话。

此刻任何话，都是多余。

风雪从敞开的窗灌进来，吹得她遍体生寒。可她挺直背脊，一动不动。

她在等。

等一个判决。

或者，等一个转机。

不知过了多久，萧衍终于动了。

他走到她面前，抬手，拂去她肩上不知何时落下的雪花。

动作很轻，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苏沁雪。”他叫她的全名，第一次不带任何前缀，“你很聪明。”

“但聪明人，往往死得更快。”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

“今夜的事，朕当你没说过。这琴……”他驻足，侧首，“扔了吧。晦气。”

门开了又关。

风雪卷进来，吹灭了两支蜡烛。

寝殿暗了一半。

苏沁雪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腿一软，她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新手任务超额完成。总奖励点数：150。当前总点数：250。】

【解锁新功能：情绪图谱（初级）。可实时监测目标人物（萧衍）情绪波动及成分。】

【提示：目标人物对宿主‘厌恶值’降低，‘探究值’上升。当前综合情感估值：30/100（引起注意的替代品）。】

她看着系统面板上跳动的数字，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手腕还在疼。

被萧衍握过的地方，像烙铁烫过，火辣辣的。

可更疼的，是心口。

那种悬在刀尖上、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的感觉，几乎要把她逼疯。

“贵人……”云栽不知何时进来，手里捧着披风，眼圈红红的，“您没事吧？陛下他……”

“我没事。”苏沁雪打断她，撑着琴案站起身，“把琴收起来。”

“可陛下说……”

“他说扔了。”苏沁雪看向那架琴，看向琴身上新裂的纹路，和那根蜷曲的断弦，“可我不扔。”

她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裂纹。

冰凉。

像死人的骨头。

“留着它。”她说，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留着它，让我时时刻刻都记得——”

“在这宫里，心软，会死。”

云栽似懂非懂，但还是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把琴抱起来。

“贵人，还有件事……”她欲言又止。

“说。”

“贤妃娘娘……派人送了点心来。”云栽低声道，“说给贵人压压惊。”

苏沁雪眸光一凝。

贤妃。

这个时候送点心，是示好，还是试探？

“收下，谢恩。”她淡淡道，“另外，把我妆匣里那对白玉耳坠找出来，明日送去钟粹宫，就说我谢娘娘记挂。”

“是。”

云栽退下了。

寝殿里又只剩下苏沁雪一人。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

雪越下越大了。

覆盖了宫道，覆盖了屋檐，覆盖了一切痕迹。

就像这深宫，看似洁白无瑕，底下却不知埋了多少肮脏。

她抬手，接住一片雪花。

冰凉的，转瞬即逝。

就像她此刻的命。

【系统，】她在心里问，【如果我想查柳梦沅真正的死因，下一步该从哪里入手？】

【分析中……】

【建议方向：太医院档案（需解锁‘中级侦查’）、沅贵妃生前贴身宫人（需定位）、水纹玉材质来源（需特殊道具）。】

【当前点数可兑换‘线索提示’×1（消耗200点）。是否兑换？】

苏沁雪看着面板上250的点数，咬了咬牙。

【兑换。】

【点数扣除：200。剩余：50。】

【线索提示：沅贵妃薨逝前三日，曾单独召见太医院副院判陈谨，时长一炷香。陈谨离宫后，其独子于当夜‘意外’坠马，重伤。此后，陈谨再未提及此次诊治详情。】

陈谨。

苏沁雪记下了这个名字。

风雪更紧了。

她关上窗，将寒冷隔绝在外。

可心里的寒意，却怎么也关不住。

这一夜，沅芷榭的灯，亮到天明。

而紫禁城的另一处，帝王寝宫内，萧衍站在窗前，看着同样的雪。

手里握着一枚玉佩。

玉佩温润，刻着一个小小的“沅”字。

“梦沅，”他低声说，像在自语，“你说，朕是不是……真的错了？”

没有人回答。

只有风雪呼啸，像亡魂的哭泣。

弦断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