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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血诏疑云

贵君有毒:敌国帝尊是朕心尖人

药炉里的水沸了。

咕嘟,咕嘟,一声接一声,像在数着时辰。

御医院偏殿的窗纸被熏得发黄,纱帘低垂,挡不住那股子苦涩的药味。铜鼎里升腾的烟绕过南煜的脸,他闭着眼,唇色发青,额角不断渗出冷汗,湿了鬓发,黏在脸颊上。凤落坐在床边,手里攥着那角残卷,指尖一遍遍摩挲“迎归”二字,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刻进掌心。

她没动,也没说话。

可屋里静得能听见墨锭在砚台里碾碎的声音——那是她放在案头的一封信,刚取出来,还没展开。

是凤瑶的信。

昨夜递来的。字迹熟悉,语气急切:“夜泽查婚书恐危及南煜性命,劝你莫见。”

当时她站在廊下,披风沾着夜露,眉眼疲惫,手微微发抖,说:“阿落,别见他。有些真相,看了也无用。”

凤落信了。

可现在,南煜躺在这里,手被烧得焦黑,嘴里还喊着她的名字——阿落。

她低头,把信摊开,又取出另一张——是凤瑶三日前写给她的家书,问她要不要吃城西新出的蟹黄包,字歪歪扭扭,末尾画了个笑脸。

两张纸并排摆着。

她眯眼,一寸寸看过去。

墨色不一样。

昨夜那封,墨色沉,偏黑,像是油烟墨;而家书是松烟墨掺梅花露,清亮些,带点灰蓝。凤瑶自己说过,油烟墨伤纸,她不爱用。

笔锋也不一样。

家书上的“你”字,末笔一挑,轻快利落;昨夜那封,“你”字收尾顿了一下,像在模仿,又怕不像,反而露了破绽。

凤落的手指停在“敬上”两个字上。

凤瑶写“敬上”,从来是一笔带过,从不拖泥带水。可这封信,“上”字最后一横,明显多了一个回锋——刻意为之。

她呼吸慢了半拍。

冷汗顺着后颈滑下去,贴着脊梁骨往下走。

南煜昏过去前说了什么?

“别信……凤瑶的密信……”

她以为他在胡言乱语。

可现在,信摆在眼前,假的。

不是凤瑶写的。

有人冒充她,劝自己别见南煜——为什么?

是想阻止婚书现世?还是……想让她亲手毁掉最后一点希望?

她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守在外面的宫女低头站着,一动不动。

“传金鳞卫统领。”她说,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刀刃刮过石板。

片刻,门外脚步声起。

金鳞卫统领单膝跪地,甲胄轻响。

“二公主昨夜行踪,查清楚了?”她问。

“回陛下,昨夜三更,二公主持令出宫,称漕运账目有异,亲赴码头查验,至今未归。”

凤落盯着他。

“她亲自去的?”

“是。”

“谁随行?”

“两名副使,四名暗卫。”

“令符呢?”

“属下查验过,是真令符。”

凤落冷笑一声。

真令符?伪造一张令符对金鳞卫来说不难,可凤瑶的令符上有她独有的朱砂指印——她小时候摔过一次,右手小指缺了一小块,盖印时总有个缺口。若连这个都能仿,那对方不只是懂她笔迹,是把她整个人都研究透了。

“码头那边,真有账目问题?”她再问。

“回陛下,副使回报,只是寻常对账,并无异常。二公主在码头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独自去了城东药铺,买了安神汤药,又去了城南驿站……之后行踪不明。”

凤落眼神一沉。

城南驿站?那是敌国信使常走的线。

“命人即刻寻回凤瑶。”她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调阅十里坡驿站近七日所有信鸽记录,一只都不准漏。”

“是!”

统领退下。

屋里又静了。

凤落低头,重新看信。

她突然意识到——伪造者知道凤瑶会劝她,知道她信凤瑶,甚至知道她会在关键时刻犹豫。

所以才选这个时机,用这种方式。

这不是简单的挑拨。

这是算准了她的心。

她手指一紧,信纸被捏出一道褶。

窗外,宫道上巡逻的禁军脚步整齐划一,可她总觉得,那些影子太长了,走得也太慢了。

十里坡,废弃驿站。

荒草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沙沙作响。屋檐塌了半边,梁木腐朽,墙角堆着鸟粪和断箭。夜泽蹲在鸽笼前,手指轻轻拨开灰烬。

笼底有半枚烧毁的令符残片。

金鳞卫制式,边缘刻着“凤”字暗纹——那是凤瑶专用的副令,只在紧急时启用。

他眯眼。

有人用凤瑶的令符调开了驿站守卫,然后在这里传递消息。

他起身,走到屋角,撬开一块松动的地板。

夹层里藏着一叠纸。

抽出一张。

是摹本。南煜的字,写的是“迎归”二字,笔画精准,连笔锋转折都一模一样。

再翻,还有更多——全是南煜的笔迹,从日常奏折到私信落款,几乎涵盖所有书写习惯。

夜泽眼神冷了。

这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

对方不仅见过南煜真迹,还长期观察、临摹,甚至可能接触过他的日常文书。

他继续翻。

最后一张是空白信纸,极薄,透光一看,边缘有一圈极细的螺旋纹,像是用极细的针在纸上滚过。

他认得这种纸。

敌国“夜枭”谍报专用,纸浆中掺了海藤粉,遇火不燃,只碳化,且能防水防潮。全大胤不超过十张,上一次出现,是三年前边境密谍案。

最关键的是——这种纸的纹理,与先帝当年托孤时用的敌国贡纸,完全一致。

那是父皇从敌国战利品中得来的珍品,仅存三张。一张用于托孤诏,一张用于婚书封印,最后一张……据说被凤雪收在阁中,说是留作纪念。

夜泽站起身,把纸收进袖中。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盗走了贡纸。

伪造了凤瑶的信。

利用南煜的身份危机,挑拨凤落与姐妹的关系。

目的只有一个:让她们自相残杀。

他转身欲走,忽觉脚下泥土有异。

低头一看,脚印清晰——一人进,两人出。

他蹲下,指尖轻抚地面。

进来的脚印深,步伐稳;出去的,一个轻,一个重。

重的那个,靴底沾着一点暗褐色的香屑。

他捻起一点,凑近鼻尖。

沉水香。

凤雪阁特供,外人拿不到。

他眼神一凛。

有人借密道进出,还穿了凤雪阁的鞋?还是……凤雪本人出过宫?

他没再停留,转身离去。

风从破窗灌入,吹散了地上的灰烬,露出底下一道浅浅的刻痕——是个“雪”字,被人匆忙抹去,却没抹干净。

御医院,黄昏。

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

凤瑶冲了进来,披风湿透,发丝贴在脸上,手里还拎着一只药包。她一脚踹开守门的宫女,直奔内殿。

“谁准你封锁御医院?!”她吼,“谁让你查我行踪?!”

凤落坐着没动。

南煜还在昏迷,呼吸微弱,手依旧攥着那角残卷。

“这封信,是你写的?”她把信扔到桌上。

凤瑶一把抓起,扫了一眼,脸色变了。

“这墨……不是我的!”

“不是你写的?”

“当然不是!”她声音发抖,“我用松烟墨,这分明是油烟墨!纸也不是贡笺,是普通竹纸,还掺了胶,写起来滞涩——我写字最讨厌这种手感!”

她抬眼瞪着凤落:“你想说我背叛?我凤瑶可以负天下人,也不会害你和南煜!你知道我这些年为什么死守金鳞卫?就为了有朝一日你能安心用人!我不争权,不结党,连沈砚求我都推——就因为我信你!信我们是姐妹!”

凤落看着她。

她眼眶发红,鼻尖通红,像是真的刚从雨里跑回来。

可她还是没松口。

“那你昨夜去了哪里?”

“我去查账!”凤瑶吼,“码头副使报说账目有鬼,我怕你被人蒙蔽,亲自去核!查完去药铺给你抓安神汤,你最近睡得不好,我知道!然后我去驿站,是因为——”她顿了顿,“因为我发现有人用我的令符调走了三只信鸽!我追过去,人没了,只捡到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摊开——是半截烧焦的鸽腿环,上面刻着“夜枭”标记。

凤落猛地站起。

“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有人冒充我!”凤瑶声音哑了,“可我不知道是谁!我只知道,他们用了我的令符,用了我的笔迹,甚至……连我说话的语气都学!凤落,这不是普通的伪造,是有人在复制我!”

她指着那封信:“你看这笔迹,九成像我,可‘敬上’两个字,我从来不这么写!我写‘上’,最后一横是扬的,不是顿的!这是刻意模仿的人才会犯的错!”

凤落沉默。

她信凤瑶。

可她也信南煜。

南煜快死了,临晕前说“别信凤瑶密信”。

这警告来得那么急,那么痛。

她不能赌。

哪怕赌注是姐妹之情。

“我会查清。”她说,“但在真相出来前,所有人,包括你,都不能靠近南煜。”

凤瑶气笑了。

“好啊。你信一个快死的人,不信我这个活蹦乱跳的姐姐。行,你查吧。等你查明白了,南煜要是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辈子,再也听不到他说‘阿落’了。”

她转身就走,披风甩出一道弧线。

门关上时,震得药炉晃了晃,水洒出来,落在地上,滋啦一声,冒起白烟。

子时。

南煜突然抽搐。

全身绷紧,手指痉挛,喉咙里发出低吼。

凤落扑过去按他肩膀,他猛地睁眼——

双眸赤红如血。

血瞳。

“雪心诀……”他嘶哑着,声音像从地底爬出来,“小心琴……”

凤落心头一震。

“什么琴?谁的琴?”

“琴声不对……”他眼神涣散,嘴唇颤抖,“她在引他入魔……不能听……会疯……”

“谁会疯?谁在引?”

“凤雪……”他喃喃,“别让她弹……《清心引》……变调那段……是催心咒……”

话没说完,他又昏了过去,额头滚烫,呼吸急促。

凤落僵在原地。

脑子里轰地炸开。

近半月来,凤雪每夜都来御医院外抚琴。

说是为了安神,让她和南煜都能睡得好些。

曲子是《清心引》,悠扬平和,可每到子时,总会转一段低回的变调,她说是在试新谱,还没定型。

她当时觉得好听,还夸了几句。

可现在想想——那段变调,确实让人心里发闷,像是有东西压着,喘不过气。

难道……真是催心之音?

她猛地想起“雪心诀”——凤雪自创的功法,能感知他人情绪,若反向操控,是否也能影响人心?

若那琴声能引动南煜血瞳,是不是就能让他失控?甚至……暴毙?

她浑身发冷。

若真是凤雪……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从小护着她,教她理政,替她挡过多少明枪暗箭?

可若不是她……是谁在用她的身份,用她的琴,用她的功法?

灯下,三封信并列。

a)凤瑶亲笔家书(样本)

b)伪造密信(案发现场)

c)夜泽带回的空白密纹纸(驿站搜出)

凤落一寸寸比对。

笔迹相似度极高,但b信末尾“敬上”二字,收笔微顿,是刻意模仿的痕迹;

c纸透光可见螺旋密纹,与b用纸一致;

最关键的是——她取出珍藏的先帝密诏残页,对比纹理。

完全吻合。

那种螺旋纹,是敌国贡纸独有的防伪标记,用银丝混织,肉眼难辨,只有在特定角度透光才能看见。

她手一抖。

这张纸,举世仅存三张。

一张在她手中,一张在婚书封印里,最后一张——

在凤雪阁。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

远处,凤雪阁的灯火还亮着。

琴案上,古琴横陈,烛火摇曳,映出一道人影,正缓缓抬手,似要抚弦。

她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传令:封锁凤雪阁,任何人不得出入。没有我的旨意,连一片叶子都不准落下。”

宫女惊惶奔出。

脚步声在长廊上回荡。

镜头拉近。

凤雪阁内,指尖刚触到琴弦。

她抬头,望向窗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释然。

琴声,戛然而止。

檐角,一道黑影悄然退走,衣角掠过瓦片,没发出一点声音。

月光洒在琴面上,映出两个字——

“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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