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指尖点在《左传·郑伯克段于鄢》的字句上,声音清润如泉:“庄公‘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隐忍,看似是纵容,实则是借势除患。公子觉得,这是帝王权术的高明,还是亲情凉薄的悲哀?”
梁晗闻言一怔,他从前读这段,只觉得庄公杀伐果断,是成大事者的模样,从未想过“亲情”二字。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想起自己在家中与兄弟的明争暗斗,不过是为了父亲的关注、祖母的偏爱,那些看似热闹的兄弟情分,底下藏着多少算计,他比谁都清楚。
“从前只觉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亲情于权势而言,本就是累赘。”他语气低沉了些,眼底的纨绔之气褪去大半,多了几分真切的茫然,“可今日听姑娘一说,倒觉得庄公这般做法,未免太过凉薄。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何至于赶尽杀绝?”
墨兰心中微动。她没想到梁晗竟能联想到自身,更没想到他并非全然冷血。前世的他,荒唐度日,或许也有几分是在逃避家族内部的倾轧?她放缓了语气,没有急着评判,只是道:“世间事,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庄公若不隐忍,或许早被段所害;可他若能早几分沟通,或许也不至于落得‘不及黄泉无相见’的下场。”
她抬眸看向梁晗,目光温和却有力量:“公子身在世家,想必比墨兰更懂身不由己。只是权势再重,若身边连一个真心相待的人都没有,到头来,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梁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身边从不缺阿谀奉承之人,也不缺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子,可真心相待?他忽然想起,前几日自己坠马受伤,兄弟们假意探望,实则是为了打探他是否会因此失了父亲的器重;那些围着他转的女子,得知他受伤后,也只敢远远观望,生怕沾染上晦气。
唯有眼前的盛墨兰,没有半分讨好,没有半分算计,只是平心静气地与他探讨事理,却偏偏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姑娘说得是。”梁晗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他看向墨兰的目光,早已没了最初的玩味与试探,只剩纯粹的欣赏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从前我总想着,凭着伯爵府的家世,凭着几分小聪明,便能肆意妄为。今日才知,我竟是这般愚钝,连‘真心’二字,都不懂珍惜。”
墨兰看着他眼底的茫然与悔意,心底的警惕渐渐松动了些。但前世的伤痛太过深刻,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此刻看似幡然醒悟的梁晗。她轻轻合上书卷,道:“公子能明白这些,便是极好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及时醒悟,便不算晚。”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伴随着几位世家小姐的笑语。其中一位穿粉色骑装的小姐瞥见树荫下的两人,忍不住娇声打趣:“哟,梁公子竟在此处与盛四姑娘谈论文学?这可真是新鲜事,往日里梁公子见了我们,可不屑于说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