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故园雪·余生念

番外三 故园雪·余生念

雁门关的雪，年年如期而至，落了一年又一年，覆盖了山岗上的两座墓碑，也覆盖了那段尘封的过往。雪落在墓碑上，簌簌作响，像是在低声呜咽，诉说着这段跨越生死的爱恨痴缠。

萧景琰登基后，每年都会亲自来雁门关一趟。他穿着一身龙袍，站在沈知微的墓碑前，静静伫立许久。墓碑上“沈氏知微，忠魂之女”八个字，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庄重。他看着这八个字，想起当年她将罪证交给自己时，眼神里的坚定与决绝；想起她拒绝自己挽留时，眼中的淡然与平静；想起她在雁门关的茅屋里，穿着粗布衣裳，为边关将士缝补衣物时，脸上平和的笑意。

他曾问过她，恨不恨谢临渊。那时的她，正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闻言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历经沧桑后的释然：“恨过，也爱过，如今，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那些鲜血淋漓的伤痛，在时光的冲刷下，终究会渐渐淡去，只剩下淡淡的怅惘，像雪地上的脚印，看似清晰，却终究会被新的雪花覆盖，渐渐模糊。

萧景琰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壶好酒，缓缓倒在墓碑前的雪地上。酒水渗入雪地，留下一片深色的印记，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知微，”他轻声说，“谢家已灭，沈家冤屈得雪，你可以安息了。”

谢临渊的尸骨，是他的旧部冒着杀头的风险偷偷收敛的。当年谢家满门抄斩，尸骨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是几个对谢临渊忠心耿耿的旧部，趁着夜色，悄悄将他的尸骨挖了出来，用干净的锦缎包裹好，一路护送着来到雁门关。他们知道，自家公子生前最牵挂的人，便是沈姑娘，哪怕是死后，也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们将谢临渊的尸骨埋在了沈知微墓碑对面的山岗上，两座墓碑隔着茫茫雪山，遥遥相望，像极了他们的一生，相爱相杀，咫尺天涯，最终，哪怕是死后，也未能相守相伴，只能隔着山海，遥遥相望。

每年的冬天，谢临渊的旧部都会来两座墓碑前，放上两壶好酒，一壶给沈知微，一壶给谢临渊。他们穿着朴素的衣裳，跪在雪地里，对着墓碑深深叩拜，眼中满是悲痛与惋惜。“公子，沈姑娘，”为首的旧部声音哽咽，“我们来看你们了。今年的雪，还是和当年一样大。”

他们想起谢临渊生前的嘱托，想起他曾在酒后喃喃自语，说若有来生，只想做个寻常人，守在雁门关，守着沈姑娘。可这个愿望，终究未能实现。他们只能每年来这里，为两人斟上一杯酒，聊表心意。

守关的将士们，大多都听过沈知微和谢临渊的故事。他们对沈知微满是敬佩，敬佩她的坚韧与忠烈；对谢临渊，却有着复杂的感情，既恨他当年的狠绝，又叹他后来的悔恨。有一年的雪，下得格外大，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将两座墓碑彻底覆盖，远远望去，竟像是连在了一起。守关的将士路过，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着说：“这雪下得好，总算让沈姑娘和谢公子，挨得近了些。”

风过雪山，卷起漫天雪沫，像是有人在轻声低语，诉说着那段尘封的爱恋。雪花落在将士的肩头，也落在两座墓碑上，轻轻柔柔，像是在安抚着这对苦命的恋人。

沈知微临终前，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她躺在茅屋的床上，窗外的雪下得正紧，雪花落在窗棂上，簌簌作响。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脑海里闪过的，不是沈家满门的冤屈，不是谢临渊的背叛，而是初见时，他一袭月白锦袍，在城楼上，为她挡下那支冷箭的画面。

那时的雪，落在她的肩头，也落在了他的眉梢，带着丝丝凉意。他低头看她，眉眼淡漠，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扇骨划过箭杆的脆响，清晰如昨。她甚至能想起他指尖的温度，想起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息，想起他那句口是心非的嘲讽，背后藏着的小心翼翼的关切。

她微微睁开眼，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轻声呢喃：“谢临渊，此生恩怨两清，若有来生，……便做个陌路人吧。”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一份历经沧桑后的释然。说完这句话，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像是睡着了一般，再也没有醒来。

而谢临渊在刑场上，最后望向沈知微的目光里，满是悔恨与执念。他看着她站在人群中，一身素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心中的痛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多想冲过去，紧紧抱住她，告诉她，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从未想过要覆灭沈家；他多想回到雁门关的那个雪天，从未对她说过那句嘲讽，从未许下那句无法兑现的誓言，从未，让她爱上自己。

他想起那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细节：他曾偷偷给她送过暖炉，怕她在守灵夜冻着；他曾在她练兵时，悄悄让人在她的营帐里放上伤药；他曾在京中看到好看的珠花，忍不住买下来，却又不敢送给她，只能悄悄藏在书房里，直到落满灰尘。这些细微的心意，他从未让她知道，如今想来，只剩下无尽的遗憾。

他多想告诉她，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可刽子手的刀已经落下，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雁门关的飞雪，和那个银甲染霜、眼神倔强的少女。若有来生，他愿不再生于权贵之家，不再卷入朝堂纷争，愿做一个寻常百姓，守在雁门关外，守着一片荒原，守着一间小小的茅屋。若有幸再遇见她，便远远看着，护她一生安稳，再也不打扰她的岁月静好。

雁门关的雪，依旧年年飘落，雪落无痕，却藏着两人未尽的念想。两座墓碑，在茫茫雪山中，遥遥相望，岁岁年年，守着一场跨越生死的执念，守着一段爱恨成空的过往。雪落在墓碑上，轻轻柔柔，像是在为这段悲剧的爱恋，唱一首无声的挽歌。

多年以后，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有一个叫沈知微的女子，一个叫谢临渊的男子，在这片土地上，爱得痴狂，恨得惨烈。只有雁门关的雪，还在年年飘落，见证着那段尘封的过往，直到时光尽头，直到风雪将一切，都化作尘埃，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