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砸在脸上,像刀子刮过。北境寒矿第七坑道口,铁链横贯如蛛网,从岩壁深处拉出一条条血痕。风裹着硫磺和焦肉味往人肺里钻,矿奴们赤着上身,脊背弯成弓,铁镣磨进皮肉,一步一拖,一步一血。
没人说话。连喘息都是短促的、压着喉咙的。
陆炎跪在最前头那块泛红光的灵脉石前,双腕的锁链深嵌进骨头,铁环边缘早被血肉包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他抬起手,拳头上老茧裂开,露出底下发黑的指骨。这一拳下去,灵脉石只崩了个小角。
监工站在高处,火鞭卷在臂上,盯着他看。
“还活着?”声音沙哑得像石头磨地。
陆炎没抬头。他额前一缕黑发垂着,遮住眼睛。嘴里有股铁锈味,不知道是血还是昨晚吞下的矿渣。
监工甩了鞭子,火蛇抽在旁边的矿奴背上,嗤啦一声,皮肉焦卷。那人晃了晃,没倒。这种痛,早就没知觉了。
“再挖三个时辰。”监工说,“天亮前不交够灵髓,今天谁也别想爬回窝棚。”
没人应。也没人敢停。
陆炎又挥了一拳。拳头砸进岩石缝,整条手臂震得发麻。他听见自己肩胛骨发出细微的响动,像要裂开。但他没停。一下,又一下。机械得像台坏了的机具。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一拳,就能断链。**
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是**再一拳**。
十年前他被拖进这矿坑时才八岁。母亲挡在他前面,被火鞭抽得倒飞出去,头撞在铁桩上,当场没了气。他记得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后来他才知道,那一眼的意思是——**活下去。**
从那天起,他就再没哭过。
第一年,他试逃。腿打断了。第二年,又试。这次是胳膊。第三年……他不再试了。他在等。等力气,等机会,等某种说不清的东西在身体里醒过来。
他知道这地方不该有他。他不属于这里。可他又确实在这里,日复一日,拳打灵脉,血喂铁链。
他不信命。但也不信希望。
他只信拳头——哪怕烂掉,也要打出一道缝。
第五百次砸向那块灵脉石时,手底突然一空。
不是碎裂。是**反震**。
一股滚烫的力量顺着拳头冲进手臂,猛地撞进脑门。他眼前炸开一片火光。
——琉璃瓦在天上燃烧,一块块坠落,砸进人群。
——一个穿白衣的女人躺在祭坛中央,胸口插着半截断剑,血顺着石槽流成河。她嘴唇动着,像是在叫他名字。
——一只手举起一方金印,印面裂开,轰然炸碎。无数人影在火中哀嚎,天地变色。
“呃啊——!”
陆炎跪倒在地,双手抱头,鼻血顺着人中往下淌,滴在灵脉石上,嗞地冒起白烟。他瞳孔剧烈收缩,黑色褪去,浮出一层赤红,隐约有火焰纹路一闪而逝。
“疯了?”监工皱眉,举起火鞭就要抽。
可就在这时,陆炎的身体猛地绷直。
他脊椎像活了过来,一节节弹起,发出噼啪脆响。皮肤下浮现金色脉络,从脖颈蔓延到手背,像烧红的铁丝埋在皮下。呼出的气息带着火星,把飘落的雪花燎成灰。
“怎么回事?!”监工后退半步。
陆炎没理他。他脑子里全是那个女人的脸。云……萝?
这两个字一冒出来,心口就像被人狠狠剜了一刀。痛得他弯下腰,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
不是悲伤。是**怒**。
一种压了十年、埋了十年、被铁链锁了十年的怒火,从骨头缝里烧了出来。
他猛地抬头,眼里的赤红已经铺满整个眼球。他盯着面前那块灵脉石,像盯着仇人的脸。
然后,他站了起来。
锁链哗啦作响,但他没停。一步,跨到灵脉前。举起那只几乎只剩骨头的手,对准核心,狠狠砸下!
“你他妈找死!”监工终于反应过来,火鞭甩出,直抽他后背。
鞭子还没落下,陆炎已经出拳。
拳未至,热浪先到。空气扭曲,监工脸上一烫,眉毛瞬间焦卷。
“轰——!!!”
灵脉炸了。
不是裂开,是**爆**。赤红岩浆像野兽般喷涌而出,冲上十丈高,把头顶岩层直接掀飞。雪落下来,还没落地就被蒸成白雾。三十多个矿奴离得近,连惨叫都没来得及,整个人被岩浆吞没,只剩几缕黑烟升起。
坑道开始塌陷。铁链一根根熔断,监工转身就跑,却被落石砸中脑袋,半个身子埋进碎石堆,抽搐两下不动了。
陆炎站在喷发中心,黑发狂舞,周身腾起三尺烈焰,硬生生把涌来的岩浆逼退。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血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可就在那裂缝之间,一枚半残的赤金印记缓缓浮现。
虚影灼目,像烧红的烙铁印在掌心。
光芒直冲夜空,穿透暴雪,划出一道金线,射向南方。
地下最深处,尸堆之中,一具枯骨忽然“睁”了眼。
没有瞳孔。眼窝漆黑如洞。可就在帝印光芒穿透岩层的瞬间,那双空洞的眼窝里,竟浮起一点微弱的火光。
墨骸坐了起来。
他身上披着残破的黑甲,甲片上刻着“影炉司”三个字,早已被血垢糊住。他抬起手,指骨如枯枝,缓缓划过地面。指尖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暗红符文,像用血写成。
符文连成一线,魂丝般的细线从地底蔓延而出,顺着风雪向上攀爬。
他开口,声音像是砂石在铁盆里碾:“吾皇……归来?”
话音未落,他脖颈上的蚀魂锁突然剧震,黑气缠绕,发出刺耳嗡鸣。他身体一僵,眼窝火光骤灭,符文寸寸断裂。
“……火未熄……”他喃喃一句,头一歪,重归死寂。
千里之外,孤峰之巅。
焚情烛台立于悬崖边缘,火焰通红,却无风自动。萧红烛站在台前,红衣猎猎,眉心血痣微微跳动。
她伸手抚过烛芯,指尖一凉。
“又来了。”她轻笑,声音像刀锋划过丝绸。
“那种火。”她闭上眼,仿佛能闻到千里外传来的气息——焦土、血、还有一丝藏在烈焰底下的……**情念**。
“为一个女人烧穿轮回的蠢货。”她睁开眼,眸子艳得惊人,“可你知不知道,越是这样的火,烧得越旺,也越痛?”
她抬手一挥,烛火分出一缕,落入下方玉简。玉简上迅速浮现一行字:**‘北七’坐标锁定,情执体现世,等级:焚城。**
“上报七烛会。”她转身,红裙扫过石台,“我要亲自去看一看——这团火,到底能烧到什么地步。”
雪国帝宫,暖阁如春。
云萝坐在铜镜前,宫人正为她试戴登基用的凤冠。九翅金雀衔珠,宝石镶嵌如星,沉得压人。
她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冰湖深处。
“陛下,稍紧了些,可要调整?”宫人小心翼翼问。
云萝没答。她忽然皱眉。
凤冠顶端的红宝石,裂了一道细纹。
她指尖一颤,眼前猛地闪过一片火光——
一个男人踏火而来,黑发狂舞,掌心金印灼目。他望着她,嘴唇动了动。
她听见两个字:**云萝。**
“砰!”
她一掌拍在镜台上,铜镜裂开蛛网纹。
“谁?!”她冷声问。
宫人吓得跪地发抖:“无、无人入内……”
云萝闭眼,呼吸微乱。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这梦……又来了。
那个火中之人,是谁?
她起身,大袖一挥,凤冠被扫落在地。她盯着那道裂纹,良久,下令:“封锁消息。加派霜翎卫,南境边界,一有异动,即刻上报。”
暖阁外,风雪无声。
第七坑道已成废墟。
岩浆仍在流淌,像一条条赤蛇爬过焦土。幸存的矿奴蜷缩在远处山坳里,裹着破布,瑟瑟发抖。他们不敢靠近,也不敢走。只是远远望着那道立在火光中的身影。
陆炎站在熔岩河边缘,掌心帝印虚影未散。记忆如潮水冲刷脑海——
他是炎帝。她是圣女。
那一夜,她为他死,血染祭坛。他为镇邪祟,自焚天殿,残魂寄命,半印封轮回。
十年了。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残印。铁链还挂在手腕上,但另一端已经熔断。他轻轻一扯,铁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响。
他抬头,望向南方。
风雪未歇,可他的目光穿透一切,落在那座雪国帝宫之上。
他知道她在那儿。他知道她已为女帝。他知道她戴着凤冠,即将登基。
可那不是她的命。
那是别人给的枷锁。
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刀刻进风雪:
“云萝……这一世,我来赎你。”
话音落,掌心帝印猛然一震。
千里之外,雪宫深处,凤冠上的裂纹,又深了一分。
风雪中,一道红影御风而行,袖中焚情烛幽幽燃起。
陆炎转身,踩过焦土,走向无尽雪原。身后是崩塌的矿道,熔岩如血。前方是黑暗,是追杀,是天命设下的重重杀局。
他脚步未停。
掌心帝印如一颗不灭的心脏,在极寒中搏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