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骨头摔碎在雨里。
沥青像一张被揉皱的锡纸,积水从裂缝里溢出来,映出城市扭曲的霓虹。雨线斜斜劈下,像无数细小的银针,先扎进外套,再扎进皮肉,最后钉进滚烫的关节。膝盖磕下去的瞬间,我听见“咔”的一声——不知是骨裂还是尊严折断。
血在雨里化开,像一瓣被碾碎的玫瑰,顺着小腿蜿蜒而下,又被更大的雨刷冲散。我挣扎起身,世界却像被抽掉地基,脚下一滑,第二次跪倒。泥水溅到眼角,混着泪,一并滚进嘴角,咸得发苦。
对面停着一辆冷灰色的轿车,车灯没熄,光柱割开雨幕。周浅就倚在车门旁,烟头的火星在暗处忽明忽暗,像不肯坠落的残星。他隔着雨帘看我,目光被水汽浸得模糊,像一面裂了缝的镜子,映出我狼狈的倒影。
我第三次跌倒时,额头撞上路缘,钝痛让天地瞬间静音。雨声、车鸣、心跳,全被抽成真空。意识像被戳破的水袋,咕咚咕咚往外漏。最后一眼,我看见他掐了烟,鞋底碾过那一点猩红,朝我走来。黑暗便合上了卷帘门。眼前一黑,我晕在路边。
——“怎么这么烫……”
他的声音贴得很近,混着雨水的冷,像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缝。我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揪住他前襟的一小块布料,指节发白,又无力松开。世界在摇晃,雨味、烟草味、还有他毛衣上淡淡的雪松味,一并灌进肺里,像一剂滚烫的麻醉。
车门“砰”地合上,隔绝了风雨。暖气扑到脸上,我抖得更厉害,牙齿彼此撞击,像一串散落的珠链。座椅皮革冰凉,贴着我湿透的背,像另一场缓慢侵袭的雨。意识浮浮沉沉,只觉有只手调低了空调,又拉过一条毯子,绒毛擦过下巴,像猫科动物试探的胡须。
——“别动,你烧得很厉害。”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几乎贴在耳廓。我分不清是命令还是哄劝,只觉得自己像被放进一只温水摇篮,颠簸、摇晃,再被稳妥地安放。车子穿过雨幕,雨刷器左右摆动,像钟摆,替我数着紊乱的脉搏。
再睁眼时,世界被调成柔和的暖黄。壁灯的光晕在天花板上晕开,像一池被搅散的蜜。我蜷在一张陌生沙发上,身下是干燥的浴巾,身上套着松垮的衬衫,带着柠檬草的淡香。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唯有空调低声运转,像远处潮汐。
厨房方向飘来米粥的甜味,勺子偶尔碰一下锅壁,清脆一声,像提醒我还在人间。我想坐起来,膝盖却像被灌了铅,疼得我抽气。下一秒,他出现在沙发边,浴袍领口半敞,发梢还滴着水,落在锁骨,像一粒不肯融化的雪。
——“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张了张嘴,嗓子却像被火燎过,只挤出一声沙哑的“谢谢”。他没接话,只把碗沿递到我唇边,瓷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像暗夜里唯一可以抓住的火星。粥很烫,烫得我眼眶发潮,却舍不得松口。
糖块在舌尖化开时,我恍惚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也是这样的甜。那时我们站在教学楼檐下,他把最后一颗薄荷糖塞进我手心,自己却冲进雨幕,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原来岁月绕了一个圈,又把甜味送回我嘴里,只是换了姓名,换了身份。
我偷偷抬眼。他正低头擦我嘴角的残渍,睫毛在灯下投出一弯柔软的弧,像新月。那瞬间,我听见胸腔里某根弦被轻轻拨了一下,余音绵长,震得耳膜发疼。原来暗恋是场旷日持久的高烧,而此刻,温度终于破表。
夜沉下去,客厅只剩下呼吸声。我假装睡着,感觉他替我掖好毯子,指尖不小心擦过我的眉骨,像风掠过湖面,却掀起暗涌。等他的气息渐远,我才敢睁眼,望向那道半掩的房门——底下漏出一线光,像不肯熄灭的引航灯。
我抱紧毯子,像抱住一场迟到的救赎。雨还在下,却不再冰冷,反而像替谁偷偷传递心跳。世界很大,屋檐很小,却足够把两个口是心非的人,关进同一寸暖色里。
——“我会照顾你。”
他刚才这么说。我没有回答,却在心里偷偷应了一声好。就让这场高烧再久一点,让雨再长一些,让天亮得再慢一点。这样,我就能多赖一秒,赖在他留下的温度里,假装我们从未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