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尘缘余味

番外四 尘缘余味（路人篇）

百年光阴弹指而过，江南的那棵老槐树，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岁岁繁花满树，成了当地一处有名的小景。往来的旅人途经此地，总爱在此歇脚乘凉，听树下的老人讲那一段流传百年的旧闻。

树下的白发老者，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的祖父，便是当年给苏晚送葬的邻里，这段故事，是祖父代代相传下来的。每到暮春，槐香最浓的时候，老者便会搬一把竹椅，坐在槐树下，给围在身边的孩童们讲起那个江南姑娘与京城贵公子的故事。他说，从前有个名叫苏晚的江南姑娘，是书香世家的小女儿，眉眼娇憨，心地善良，在老槐树下，遇见了从京城来的贵公子陆承衍。少年郎温润如玉，少女满心欢喜，两人一见倾心，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诺言。

老者讲得动情，孩童们听得入神，他说那少年郎曾许她十里红妆，许她此生不负，她便痴痴地等，等来了花轿临门，却没想到，这花轿，竟是将她送入地狱的牢笼。陆府的苛责、权贵的算计、长公主的嫉妒，将那个娇俏的江南姑娘，磋磨得满身伤痕。更可恨的是，那贵公子为了攀附皇权，为了仕途前程，竟眼睁睁看着苏家满门被诬陷，被抄斩，甚至亲口对她说，苏家挡路，是他们的命。

“后来呢？后来姑娘怎么样了？”有扎着小辫的孩童忍不住追问，眼里满是心疼。老者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后来啊，姑娘侥幸活了下来，她学了一身医术与毒术，化身大夫，重回京城，一步步布局，终于让陆家身败名裂，满门覆灭，报了血海深仇。可她自己，也耗尽了一生的心力，孤苦伶仃，直到老去离世。”孩童又问：“那那个贵公子呢？他没有后悔吗？”老者点点头，望着不远处的两座坟茔，轻声道：“他后悔了，悔得肝肠寸断。可等到他幡然醒悟时，姑娘早已心死，苏家早已覆灭，一切都晚了。他成了废人，一路乞讨回到江南，守在姑娘的墓前，守了十余年，最后死在了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与姑娘葬在了一起。”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孩童们稚嫩的脸上。有个小女孩听得眼眶泛红，小声问老者：“爷爷，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老者摇了摇头，抬手指向那两座被野草覆盖的坟茔，语气里满是唏嘘：“生前吵吵闹闹，爱得热烈，也恨得刻骨，终究没能相守相伴；死后得以同眠于这槐树下，日日伴着槐香，算相守，也算一生最大的遗憾。”

“那他们下辈子会在一起吗？”另一个小男孩歪着脑袋问，眼里满是期待，盼着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老者望着漫天飘落的槐花瓣，花瓣轻盈，随风飞舞，像一场温柔的雪，也像一场散不尽的旧梦。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下辈子啊，该让那个姑娘，生在安稳人家，觅得一位真心待她的良人，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白头偕老；而那个贵公子，便让他孤独终老，尝遍此生所有的苦楚，才算偿还了这辈子，欠她的所有债。”

风又起，槐花瓣簌簌飘落，落在坟前的青草上，落在旅人的肩头，落在孩童们的发间。有人说，这故事太过悲凉，不该让孩童们听得这般仔细；也有人说，这故事里的爱恨痴缠，是世间最真切的情，值得代代相传。唯有那阵吹过老槐树的风知道，这棵槐树下，藏着两世的痴缠，三生的遗憾，藏着一段被烬雪掩埋的过往，藏着两个相爱的人，最痛的执念与最深的无奈。

百年岁月流转，老槐树依旧年年开花，槐香依旧岁岁萦绕，那段爱恨情仇，早已成了尘缘里的一缕余味，随着槐花香，飘散在江南的风里，说不清，道不明，只留一声叹息，在岁月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