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星君被削去神位、打入轮回十世的消息，如同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吹遍了仙界的每一个角落。其带来的震慑效果，远超前几次的显化冤魂与天碑敕令。因为这一次，惩戒的对象不再是高高在上、距离普通仙神似乎有些遥远的帝君与战神，而是他们身边实实在在的“同僚”，一个执掌实权、盘踞要害位置数百万年的星君！
原来，“代天巡狩”的铡刀，真的会落下，而且落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一时间，仙界各处衙门府邸，风气为之一肃。往日里那些推诿扯皮、敷衍塞责的现象大幅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战战兢兢的勤勉。仙官们再也不敢轻易迟到早退，不敢在值勤时打坐入定（除非职责所需），甚至连传送玉简的速度都快了几分。积压的陈年旧案被翻出，一些原本准备“研究研究”的申请被火速批复，许多仙神开始“主动”自查自纠，试图在新规正式全面推行前，抹平一些小瑕疵。
当然，这种“勤勉”背后有多少是真心悔改，有多少是恐惧使然，就不得而知了。至少表面上的效率，确实提高了不少。
而被“代天巡狩”点名整顿、限期三月的仙吏司，更是成了风暴的中心。新任主官尚未到位（实际上，“代天巡狩”似乎并无立刻指派的意思，更像是在观察），由琅嬛阁、百草园等轮值“巡察司”成员牵头，临时抽调了一批素有清名的仙吏和低阶仙官，组成“仙吏司整顿稽核组”，入驻仙吏司，开始彻查账目、梳理仙籍、清查积弊。
稽核组的仙官们，最初也是心惊胆战，生怕触动哪方利益，引火烧身。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一次，似乎真的不一样了。有“代天巡狩”的威严悬在头顶，有文昌星君的下场在前，仙吏司那些往日里鼻孔朝天的老吏、关系户，此刻乖顺得如同鹌鹑，要什么给什么，问什么答什么，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些自知罪孽深重、跑又跑不掉的，更是主动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虽然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宽大”这一说）。
稽核工作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无数触目惊心的黑幕被揭开：卖官鬻爵、贪墨资粮、打压异己、伪造功绩……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每一天，都有仙吏司的仙官被揪出，削去神位，打入轮回，轻者一世，重者数世乃至十世不等。仙吏司上空，终日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却也隐隐透出一丝久违的……清明。
与此同时，“万灵镜”的设立，也成了仙界（尤其是与下界联系紧密的仙官们）关注的焦点。
按照“考成新规”，“万灵镜”并非一面具体的镜子，而是由“代天巡狩”授权，“巡察司”负责在下界各主要生灵聚居区、信仰汇聚地设立的、一种特殊的规则造物。它无形无质，更像是一种覆盖特定区域的“感应场”。任何身处其中的生灵，只要心怀对某位仙神、某个仙府、某项职司的“不公”、“冤屈”、“渎职”等强烈念想，并愿意付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愿力（类似于虔诚祷告时产生的意念），就能将相关“信息”与“诉求”，直接投射到“巡察司”对应的“鉴察玉璧”上。
这些信息，会被初步筛选、整理，作为仙神考核“下听”环节的重要参考依据之一。
消息一出，下界沸腾。
无数饱受仙神冷漠、不作为、甚至欺压的生灵，无论是凡人国度被索求无度的供奉搞得民不聊生的百姓，还是妖族领地因仙神斗法波及而家园破碎的小妖，亦或是某些因“上面没人”而被刻意刁难、克扣资源的散修，都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们或许不懂什么“考成新规”，但他们知道，终于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们发出声音，并且这声音，似乎真的能被“上面”听见，甚至影响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神老爷们的“考核”！
一时间，下界各处“万灵镜”覆盖区域（主要是庙宇、灵山、坊市等人烟稠密或信仰汇聚之地），愿力汇聚如涓涓细流，无数或悲愤、或恳切、或控诉的意念，跨越虚空，投射到了碧落天宫“巡察司”临时办事处（设在琅嬛阁偏殿）那面新立起来的、巨大的“鉴察玉璧”上。
玉璧上，光点闪烁，文字与画面（简化版）流转，虽然经过初步筛选过滤了大部分无意义的情绪宣泄和虚假信息，但剩下的有效“投诉”与“举报”，数量依旧庞大到让轮值的琅嬛阁主云笈等人头皮发麻。
“东华州司雨仙官连续三月未降甘霖，致禾苗枯死，百姓祈雨无门，反被其座下童子索要双倍供奉……”
“北冥海镇守天将私纵麾下兵卒捕捞千年灵蚌，破坏海底灵脉，致水族死伤无数……”
“南离山火德星君炼丹失手，引发地火喷发，烧毁山林千里，事后隐瞒不报，反诬乃妖族作乱……”
一条条，一桩桩，触目惊心。有些是仙神玩忽职守，有些是以权谋私，有些干脆就是草菅人命、嫁祸他人。而其中相当一部分，涉事仙神背景深厚，甚至与紫宸殿、战神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云笈真人看着玉璧上不断刷新的信息，白眉紧锁，手中的茶盏端起又放下。他旁边的百草仙子、以及其他几位轮值仙官，也是面色凝重。
“这……这可如何是好？”一位来自中型仙门的轮值仙官擦着冷汗，“涉及帝君、战神旧部……我们……我们管得了吗？”
“管不了也得管！”百草仙子性格相对刚烈一些，咬牙道，“代天巡狩既立新规，又设此镜，便是要听这些声音！我们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岂非辜负了这份信任？况且，天察在上，你我若渎职，下一个被打入轮回的，或许就是我们！”
云笈真人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管，自然要管。但需讲究方法。证据确凿、影响恶劣者，不论背景，一律记录在案，整理成卷，上报……嗯，上报给‘那位’。至于如何处置，自有‘那位’定夺。我等只需确保信息真实，核查无误，便是尽职。”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将一些情节较轻、或证据尚不充分的，先发还各仙司自查，限期回复。若逾期不报，或敷衍了事，再一并上报。我等……量力而行，循序渐进吧。”
众人点头，这或许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他们这群“老好人”，被硬推到这个位置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更重要的是……别把自己搭进去。
于是，“巡察司”在“万灵镜”带来的巨大信息冲击下，开始了笨拙而谨慎的运转。筛选、分类、核实、上报（给“代天巡狩”）、发还自查……如同一个刚刚启动、齿轮还有些生涩的新机器，缓慢而坚定地开始转动。
仙界，似乎正朝着一个更加“透明”、更加“有据可依”的方向，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虽然缓慢，虽然伴随着无数暗流与阻力，但改变，确实在发生。
紫宸殿内。
苍溟听着影卫汇报关于“万灵镜”和仙吏司整顿的进展，脸色阴郁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他能感觉到，自己对于仙界的掌控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那些依附于他的仙官，如今人人自危，行事束手束脚，再不敢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而“万灵镜”的存在，更是像无数只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仙界的一举一动，让他如芒在背。
“查！给本君查清楚，那‘万灵镜’究竟是何原理！如何才能屏蔽、干扰甚至破坏它！”苍溟声音嘶哑，眼中血丝更甚。他绝不允许有这样一个不受他控制的“眼睛”存在！
“还有，”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仙吏司那些被查出来的废物……既然保不住了，就别让他们乱说话。该‘闭嘴’的，就让他们永远闭嘴。做得干净点，别留下把柄给‘巡察司’。”
“是。”影卫低声应道，身影悄然融入黑暗。
战神府。
斩荒对仙吏司的死活和“万灵镜”的设立并不太关心，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眉心的烙印和力量的恢复。但麾下一些神将的抱怨和不安，还是传到了她的耳中。那些神将，多是她的心腹旧部，行事风格与她一脉相承，霸道酷烈，往日里没少借着她的名头做些出格之事。如今“万灵镜”高悬，又被“考成新规”约束，难免束手束脚，抱怨连连。
“一群废物！”斩荒不耐地挥退前来诉苦的神将，眼中戾气翻涌，“区区一面镜子，一套规矩，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待本座破印而出，恢复实力，定要亲手砸了那劳什子镜子，撕了那狗屁新规！”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也清楚，那“代天巡狩”的手段，远非以往任何对手可比。硬碰硬，暂时怕是行不通了。
她目光再次扫向静室角落那柄被封印的魔族短刃，眼中挣扎与疯狂之色交织。
清澜仙府。
白澜汐（本体）通过“代天巡狩”那极其微弱的权柄感应，大致了解了外界的动向。仙吏司的整顿在按部就班进行，“万灵镜”的设立也初显成效，虽然“巡察司”效率低下，但至少架子和方向是立起来了。
“效果比预想的好。”天道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欣慰，“虽然慢，但规则正在一点点被撬动，正气在慢慢回升。那些从仙吏司和渎职仙神身上剥离出来的、被他们贪墨或浪费的气运与资源，正在回归天地，虽然不多，但积少成多，对世界的修复也是有益的。”
“嗯，算是开了个好头。”白澜汐（本体）点头，“不过，阻力也会越来越大。苍溟和斩荒不会坐视，他们的爪牙也会反扑。尤其是‘万灵镜’，动了太多人的奶酪。”
“无妨，水来土掩。”天道现在对新规信心十足，“只要我们坚持‘公正’、‘透明’，牢牢抓住‘天察’（规则自动记录）和最终裁决权，他们掀不起大浪。倒是你，恢复得如何了？归墟之眼的地图，推演有进展吗？”
白澜汐（本体）揉了揉眉心，看着膝头依旧晦涩难明的古卷：“神魂恢复了大半，但位格依旧虚弱，动用不了太多力量。地图……很麻烦。上面的古字和纹路，似乎不仅仅是标记路线，更像是一种……加密的规则锁。强行破解，恐怕会触发什么不好的东西。需要特定的‘钥匙’，或者……满足某种条件。”
“钥匙？条件？”天道疑惑。
“地图最后那句话，‘欲往归墟，先破执妄。执妄不破，咫尺天涯。’”白澜汐（本体）缓缓念出，“‘执妄’……可能指某种特定的幻境、心魔，或者……阻碍。我怀疑，这地图本身，或者通往归墟之眼的路径，被某种强大的‘执妄’力量保护或扭曲着。不先解决这个‘执妄’，我们就算知道路线，也到不了真正的地点。”
“执妄……”天道沉吟，“听起来像是一种强大的精神或规则层面的屏障。或许与归墟之眼本身的特性有关。我们需要更多关于‘执妄’的线索。”
“嗯。”白澜汐（本体）将古卷收起，“在恢复实力和破解地图之前，我们得先把眼前的局面稳住。‘巡察司’需要尽快选拔出真正能干、敢干的人。总靠那几个老好人，效率太低，也容易被人钻空子。”
“你是想……公开选拔？”天道问。
“不完全是。”白澜汐（本体）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我们可以利用‘万灵镜’和‘考成新规’，设置一些‘特殊任务’或‘考验’，暗中观察，选拔人才。同时，也要留意那些在仙吏司整顿和‘万灵镜’投诉中表现突出、敢于发声的仙神。忠诚和能力固然重要，但‘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和‘心怀公正’的品性，在眼下这个阶段，或许更可贵。”
“有理。”天道赞同，“那就……先从‘万灵镜’收到的几条比较棘手、但又证据相对确凿的‘大案’入手？看看有没有人敢接，以及如何处理。”
“可以。”白澜汐（本体）望向窗外，仙界的天空似乎比以往清澈了一些，但云层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新规已立，镜已高悬。
接下来，就是在这股新生的“秩序”之风下，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卷土重来了。
而她，也需要在这暴风雨前的间歇期，尽快找到打开归墟之眼的“钥匙”，为可能到来的最终对决，积蓄足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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