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若正,规则自清。道心若偏,乾坤蒙尘。”
这十六个字,如同无形的烙印,深深烫在碧落天宫的上空,也烫在每一个听闻此言的仙神心头。紫宸殿前那无声浮现的、代表着被压抑生机与扭曲公平的种种“投影”,虽已随着话音消散,但带来的冲击,却比栖霞宗的冤魂、寒渊战场的恨意更加绵长,更加深入骨髓。
因为那不是某个具体的罪行,而是对整个现有秩序的质疑,是对帝君道心最直接的叩问。
碧落天宫陷入了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深沉、都要令人不安的寂静。连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的、近乎窒息的压力。仙神们低眉垂目,不敢对视,更不敢去看紫宸殿的方向,仿佛那里盘踞着一头随时可能爆发的、受伤的凶兽。
紫宸殿内。
苍溟依旧端坐于帝座之上,但那张俊美无俦、万古冰封的面容,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隐隐发白,细微的颤抖却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
“道心……偏了?”他嘴唇微动,无声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锉刀,在他坚固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道心壁垒上,反复刮擦。
醉梦幽兰枯萎的蓝光,自然宗修士叹息消散的虚影,散仙们脸上无奈与麻木的神情……那些画面,如同附骨之疽,在他识海中反复回放。他试图用“大局”、“稳定”、“正统”来驱散它们,用帝君的威严与果决来武装自己,但那些被牺牲的“可能性”,被压抑的“生机”,却像是最细密的尘埃,无孔不入,渗透进他每一丝试图稳固的心神。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他还未登临帝位,还只是紫微垣一名潜心修行的仙君时,也曾为一株崖边倔强生长的野兰驻足,也曾与同门辩论“道法自然”的奥义,也曾对某些看似不公的规则提出稚嫩的质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
是接过帝君印玺,肩负起三界重担的那一刻?还是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习惯了以“秩序”为名,行“掌控”之实?亦或是……在斩荒那炽烈而偏执的目光中,不知不觉地,将维护她的“权威”与“荣耀”,也纳入了自己必须捍卫的“秩序”之中?
“帝君……”殿下的老仙官声音干涩,再次试图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来宽慰,或者至少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死寂。
苍溟却猛地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闭上眼,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满殿冰冷的空气都吸入肺腑,再化作寒冰吐出。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惊涛骇浪似乎被强行压下,重新凝结成万古不化的寒冰。但那冰层之下,却似乎有更加幽暗、更加危险的东西在流淌。
“传令。”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封锁天宫,没有本君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开启‘周天星辰大阵’全部禁制。彻查三界,任何与此‘代天巡狩’有关的蛛丝马迹,哪怕只是怀疑,立刻上报!”
“是!”殿中众仙凛然应命,无人敢有异议。
“还有,”苍溟的目光扫过殿下,冰冷刺骨,“今日之事,任何人不许妄议。违者……以扰乱天庭、动摇军心论处,魂飞魄散。”
“遵命!”众仙心头一寒,齐声应诺,冷汗瞬间浸透衣背。
苍溟挥了挥手,众仙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偌大的紫宸殿,只剩下他一人,端坐在空旷冰冷的帝座之上。
殿门缓缓关闭,将外界的光线与声音隔绝。殿内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只有他周身那不受控制微微波动的清辉,映照着他苍白而紧绷的脸。
“道心偏了……”他低语,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讥诮与……戾气,“本君守护三界,维系乾坤,何错之有?那些……不过是必要的代价!是维护秩序必须付出的尘埃!”
他猛地握拳,一股狂暴的、混合着帝君威压、被质疑的暴怒、以及某种更深层躁动的气息,轰然从他身上爆发开来!身下的帝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殿内无数珍贵的玉器、琉璃盏,在这股失控的气息冲击下,纷纷炸裂,化为齑粉!
“什么代天巡狩!什么重整秩序!不过是个藏头露尾、意图颠覆三界的邪魔!”他低吼,眼中冰封之下,隐隐泛起一丝诡异的暗红,与斩荒戟上的煞气竟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冰冷、更加偏执,“想乱本君道心?想毁本君基业?妄想!”
他体内的仙力剧烈动荡,与三界规则的连接处,因他心绪的剧烈波动和“代天巡狩”先前接连不断的规则冲击与叩问,隐隐传来滞涩与刺痛之感。尤其是道心深处,那被强行叩击出的裂痕,似乎正在缓慢地、顽固地扩大,一丝丝冰冷而混乱的气息,正试图从那裂缝中渗透进来。
那是……心魔将生的征兆。
战神府。
斩荒依旧靠在那冰冷的玉柱上,对紫宸殿方向的动静恍若未觉。她的心神,还沉浸在寒渊战场那滔天的恨意与绝望之中。煞气在她周身紊乱地起伏,时而暴烈如火,时而冰冷如渊。
栖霞宗的冤魂,寒渊的背叛,两幅画面交替在她眼前闪现。她试图用征伐魔物的功绩来抵消,用维护苍溟的执念来支撑,但那些亡魂无声的注视,却像最锋利的针,刺穿了她所有的防御。
“本座……错了吗?”她第一次,对自己发出了如此虚弱的疑问。但这个疑问一旦生出,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缠绕上她的神魂。
“不!本座没错!”下一刻,暴戾与屈辱再次占据上风,她猛地站直身体,斩荒戟重重顿地,发出一声闷响,煞气再次凝聚,“是那贼子!是他在蛊惑人心!他在动摇军心!他在毁掉本座用鲜血和战功换来的一切!”
她需要发泄,需要杀戮,需要向所有人证明,她斩荒,依然是那个战无不胜、令三界胆寒的战神!那些过去的事情,那些必要的牺牲,都不该成为否定她的理由!
然而,当她试图调动煞气,准备像往常一样,以征战来平息内心的混乱时,却发现自己与斩荒戟之间那如臂使指的连接,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滞涩。仿佛戟身上,也沾染了那些亡魂冰冷的恨意,在抗拒她,或者至少,不再像以往那样“纯粹”地回应她的杀意。
这种感觉,让她更加狂躁,也更加不安。
弹幕,在经历了“道心叩问”的终极震撼后,诡异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再有狂热的拥护,不再有激烈的争吵,甚至连甩锅给清澜的言论都稀少了许多。
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恐惧与茫然的情绪,在无声地蔓延:
“帝君……好像真的动摇了……”
“战神……她的气息好乱……”
“道心……原来帝君的道心,也会偏吗?”
“那些被牺牲的……真的只是尘埃吗?”
“我们……我们一直信奉的,到底是什么?”
“天,真的怒了……”
“那个代天巡狩……他到底是谁?要把仙界变成什么样子?”
“清澜……(虚弱地)她到底在哪?”
清澜仙府,静室。
白澜汐(本体)缓缓收功,苍白的面色恢复了一丝红润,但眉宇间的疲惫依旧难以掩饰。连续动用“代天巡狩”的权柄,净化、惩戒、显化、叩问,每一次都消耗巨大,尤其是叩问帝君道心,几乎触及了此界规则冲突的核心,反噬尤为剧烈。
“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天道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复杂的感叹,“苍溟的道心,裂痕已生。斩荒的战意,根基已摇。仙界的信仰,出现了巨大的真空。你的‘代天巡狩’,已经成功地在他们完美无瑕的金身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裂痕。”
“但还不够。”白澜汐(本体)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凝重,“裂痕只是开始。苍溟的道心偏执已久,又身负帝君权柄与庞大到扭曲的气运,他不会轻易崩溃。方才的暴怒与气息失控……我感觉到,他道心的裂缝中,似乎有更危险的东西在滋生。”
“是心魔。”天道确认道,“帝君身系三界规则,其心若生魔,非同小可。规则会被进一步扭曲污染,甚至可能引动更大的劫数。而且,斩荒那边,煞气与恨意交织,也处在失控边缘。他们二人气运纠缠,一者生变,另一者必受牵连,恐会形成恶性循环。”
“所以,必须在他们彻底失控,或者想出办法反扑之前,将‘代天巡狩’的权威,彻底树立起来。”白澜汐(本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外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天宫,“我们需要一场……更具象征意义,也更具‘神迹’色彩的‘天罚’或‘天谕’,来彻底压服人心,也为后续真正的‘规则重塑’,铺平道路。”
“更具象征意义?”天道疑惑。
“比如,”白澜汐(本体)的目光,投向了三十三重天最高处,那被重重禁制守护、象征着仙界至高权柄与规则源头的——“凌霄天碑”。
那是开天辟地之初便存在的古老神物,据说铭刻着天地初开时的部分原始法则,也是历代帝君登基时,需以自身道则与之共鸣、获得“天命”认可之处。平日里,天碑沉寂,唯有帝君可临近参悟。在仙界众生心中,凌霄天碑,便是“天道”在仙界的具象化象征之一。
“若‘代天巡狩’的意志,能显化于凌霄天碑之上……”白澜汐(本体)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
“不可!”天道意念惊呼,“凌霄天碑乃此界核心规则节点之一,与帝君权柄绑定极深!强行冲击,必遭苍溟拼死反扑,更可能引动不可测的规则风暴!而且,天碑有灵,非‘天命’认可,根本无法接近,更别说显化意志!”
“我知道风险。”白澜汐(本体)语气平静,“但这是最快、也最直接的方法。‘代天巡狩’需要这样一个无可辩驳的‘神迹’,来向三界宣告,谁才是此刻‘秩序’的真正执掌者。而且……”
她顿了顿,眼中锐光一闪:“苍溟道心已生裂痕,与天碑的共鸣必然减弱。这正是机会。至于天碑有灵……‘代天巡狩’的权柄,源于你——此界天道的临时赋予,某种程度上,也算‘天命’的一种特殊形式。未必没有一线可能。”
天道沉默良久,规则之海中传来剧烈的波动,显示着其内心的挣扎与权衡。最终,那空灵的意念传来,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可。但需谨慎。一旦天碑抗拒,或苍溟不顾一切引动帝君本源反击,你必须立刻撤离!不可硬抗!”
“明白。”白澜汐(本体)点头。她的意念(代行者)再次于规则之海中凝聚,这一次,不再关注那些具体的“恶果”或“不公”,而是将全部心神与“代天巡狩”的临时权柄,都聚焦于那高悬于三十三重天之上、散发着苍茫古老气息的凌霄天碑。
“成败,在此一举。”
她闭上眼,所有的感知,所有的力量,都循着那冥冥中的规则联系,朝着那处至高的象征,缓缓探去。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正极力压制心魔躁动、试图重新稳固道心与规则的苍溟,猛地再次抬头,眼中厉色爆闪!
他感觉到,一股浩瀚、威严、充满“秩序”意志的力量,正跨越虚空,无视禁制,朝着凌霄天碑的方向,毫无遮掩地……降临而去!
“贼子安敢——!!!”
一声蕴含着滔天怒火、惊骇与疯狂杀意的咆哮,震动了整个紫宸殿!苍溟再也无法保持那冰冷的外壳,身形化作一道炽烈的清辉,撞破殿顶,直冲三十三重天!他绝不允许!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凌霄天碑!那是他帝权的象征,是他“天命”的证明!
几乎在苍溟暴起的同时,感应到帝君气息剧烈动荡和那股至高规则波动的斩荒,也猛地惊醒,煞气冲天而起,紧随其后!
整个碧落天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惊动!无数仙光冲天而起,惊疑不定地望向最高处。
弹幕,在长久的死寂后,再次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加惊人的变故引爆:
“帝君!战神!他们冲出去了!”
“方向……是凌霄天碑?!”
“那个代天巡狩……他难道要去动天碑?!”
“疯了!都疯了!”
“天啊!要出大事了!”
“清澜!清澜呢?!(最后的呐喊)”
清澜仙府,白澜汐(本体)睁开眼,望向三十三重天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终于……要图穷匕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