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明消失了,如同她出现时一样,了无痕迹,只留下满地凝固的惊骇和死寂。
月光惨白地泼在紫宸殿前光滑如镜的玄玉地面上,映出苍溟那张再也无法维持冰封的脸——铁青中透着一丝苍白,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眼底翻涌着足以焚毁星辰的震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疑。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清辉不受控制地外溢、震荡,搅得周遭空间都泛起不稳定的涟漪。腰间那枚血色玉佩,裂痕清晰刺眼,原本温润的光泽变得黯淡斑驳,像一只濒死的眼。
斩荒杵着斩荒戟,勉强站稳,胸脯剧烈起伏,暗红战甲下的身躯微微颤抖。不是力竭,是那股被轻描淡写拂退的、源自规则层面的绝对压制感,还在她神魂深处残留着冰冷的余悸。她死死盯着晦明消失的那片虚空,艳丽的脸上煞气与惊怒交织,还有一抹被当众挫败的屈辱烧红了她的眼角。
整个碧落天宫,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仙娥手中的琉璃宫灯忘了摇曳,巡逻天兵僵在原地,银甲反射着呆滞的月光。探出的仙识如同被冻结的蛛网,悬在半空,不敢收回,也不敢深入。风似乎都忘了吹。
然后——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某种屏障碎裂的震动。
紧接着,是山洪暴发,是海啸冲堤,是压抑到极致后的彻底疯狂!
白澜汐本体所在的清澜仙府,禁制被斩荒那一击撼动,尚在明灭闪烁,但她识海深处,那一片原本随着晦明现身而短暂空白的“视野”,瞬间被前所未有的、爆炸性的、五光十色到刺眼的文字洪流彻底淹没!
弹幕,炸了!
不是之前的滚动刷新,是彻底的、歇斯底里的、混乱不堪的井喷!
“啊啊啊啊啊啊——!!!!!!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瞎了吗?!我一定是瞎了对不对?!”
“那白衣人是谁?!是谁?!是谁——!!!”
“面具!白面具!无面!妈妈我害怕!这什么恐怖片出场方式!”
“一剑!就一剑!帝君的本命玉佩!裂了!我看到了!裂了!那是我战神姐姐送的定情信物啊!!(尖叫)(扭曲)(爬行)”
“何止!战神姐姐的斩荒戟!那毁天灭地的一击!被、被、被拂开了!像拂灰一样拂开了!!!”
“我修仙三千年,从未见过如此离谱之事!那是帝君!那是战神!三界最强的两个人!”
“幻觉!绝对是幻术!哪位幻术大佬出来走两步?这不可能!”
“放屁!什么幻术能同时骗过帝君和战神?还有我们这么多人(的仙识)?”
“他说话了!‘拨乱反正’!他说‘拨乱反正’!什么意思?!他要反谁?!正谁?!”
“警告!这是警告吧?!对帝君和战神的警告!天啊,三界要变天了吗?!”
“只有我注意到他那句话吗?‘三界失衡,规则松动,魔气暗溢’……细思极恐!”
“楼上+1!最近是感觉有点不对劲,东荒灵脉好像枯得特别快……”
“胡扯!帝君坐镇,三界承平!哪来的失衡!哪来的魔气!这妖人危言耸听!”
“可他……真的好强……强得不讲道理……”
“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强就可以挑衅帝君、伤害战神姐姐的心意吗?!(指玉佩)”
“就是!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定是邪魔外道!”
“可是……他好像也没伤人?就毁了玉佩……呃,还拂退了战神……”
“那还不叫伤人?!帝君的脸面!战神的威严!都被踩在地上了!”
“话说……他出现前,是不是问了一句‘夜半兴兵,私攻上神仙府’?好像是在说……战神打清澜仙府的事?”
“???对啊!战神姐姐刚才是不是真的去打清澜仙府了?因为清澜痴缠帝君?”
“呃……好像……是有点冲动?不过清澜也是活该!天天纠缠帝君!”
“再纠缠也不能直接打上门吧?清澜好歹是上神……”
“上神怎么了?我们战神姐姐还是战神呢!为了爱情,冲冠一怒怎么了?磕到了磕到了!”
“磕你个头!现在是磕糖的时候吗?!突然冒出个神秘大佬把官配按在地上摩擦,你们还磕得动?!”
“呜呜呜,帝君的表情……我从未见过帝君如此动怒……好心疼……”
“战神姐姐也在发抖……是气的吧?一定是气的!那个面具怪人不得好死!”
“话说……清澜上神呢?她仙府差点被劈了,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吓傻了吧?或者闭关没听见?”
“不会被余波震死了吧?(小声)”
“死了才好!省得天天膈应人!”
“喂!你们有没有觉得……今晚这事,好像就是清澜引出来的?要不是她,战神姐姐不会出手,帝君也不会出来,那个面具怪人也不会……”
“因果律警告!虽然但是……好像有点道理?”
“这也能怪到清澜头上?她今天都没出仙府好吧!明明是无妄之灾!”
“就是,癞蛤蟆不咬人它膈应人,清澜就是那只癞蛤蟆!”
弹幕疯狂地刷过,争吵、尖叫、分析、猜测、泼脏水、心疼男女主、攻击清澜、恐惧晦明……信息量庞大到几乎要撑爆这片奇异的规则显化空间。颜色从代表痴恋的粉红,到代表震惊的亮黄,代表恐惧的惨白,代表愤怒的血红,代表茫然的灰蓝……混杂在一起,光怪陆离,癫狂无比。
白澜汐(清澜)在自家摇摇欲坠的仙府里,透过禁制裂缝“看”着外面的一片狼藉,又“看着”识海里那场更加混乱的弹幕风暴,内心一片麻木的平静,甚至有点想笑。
果然,只要牵扯到那两位,弹幕的智商和理性就会以光速蒸发。现在焦点全在那个突然出现的“面具怪人”身上了,她这个“罪魁祸首”反倒暂时安全——如果忽略掉那些坚持不懈骂她“癞蛤蟆”的言论的话。
不过,“晦明”这一出,效果似乎……好过头了?
她感受着天地间那两股浓烈的情孽与煞气,在经历了短暂的凝滞和惊怒交加后,非但没有因为玉佩受损、当众受挫而有所收敛,反而像是被彻底激怒的凶兽,更加疯狂地沸腾、对冲起来!
紫宸殿方向,苍溟的威压不再刻意控制,如同暴风雪般席卷开来,带着被冒犯的极致冰寒与帝王的震怒,其中更夹杂了一丝因玉佩受损、气运联系被斩而引动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暴戾。
战神府方向,斩荒的煞气更是冲天而起,暗红如血,几乎染红了小半边天,那是纯粹的、被羞辱后的杀意与战意,以及一种“所有物”被侵犯的极致愤怒。
这两股气息的碰撞,比之前更加激烈,搅得碧落天宫上空的云层破碎,灵气紊乱,不少修为稍低的仙侍甚至直接被压得瘫软在地。
而弹幕,在最初的爆炸性惊骇后,风向又开始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滑去——
“帝君怒了!真正的怒了!那个面具人完了!天上地下没人救得了他!”
“战神姐姐的煞气……天啊,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恐怖的煞气!她一定要把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揪出来碎尸万段!”
“虽然但是……帝君和战神好像……更配了?一起受辱,一起愤怒,同仇敌忾!”
“啊啊啊!病娇相爱相杀共同抗敌文学!磕死我了!虽然场合不对但我忍不住!”
“帝君护短!虽然玉佩被毁他生气,但更生气的是有人敢动战神姐姐送的东西吧!”
“战神姐姐也是!自己可以打帝君玉佩的主意(?),别人碰一下就要拼命!”
“这绝美的爱情!我哭了!那个面具怪人是什么牌子的催化剂!”
“所以这其实是帝君和战神感情的试金石?经过这一劫,感情会更深厚吧?”
“一定是!大难见真情!(虽然这个‘难’来得有点突然和离谱)”
“坐等帝君战神联手,踏平三界,把那个面具老鼠揪出来!”
“+1!到时候我要用留影石录下全过程!看他还怎么嚣张!”
“清澜呢?这事因她而起,她是不是该出来以死谢罪?(冷漠)”
白澜汐:“……”
她看着弹幕里飞速刷过的“绝美爱情”、“催化剂”、“试金石”,再看看外面那两股几乎要把天宫拆了的恐怖气息,突然觉得心好累。
这群弹幕的脑回路,是不是被那桃红色情念腌入味了?这都能磕?还磕得更起劲了?
还有那两位癫公癫婆,被人当众打脸(虽然是她干的),第一反应不是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而是更加愤怒、更加偏执地要弄死“晦明”,顺便把这笔账又隐隐算到她“清澜”头上?
天道在她识海里发出无声的叹息,意念传来,带着浓浓的疲惫与无奈:“看吧……规则污染已深,气运纠葛如毒藤,非猛药不能解。‘晦明’之现身,虽是必然,却也如烈火烹油……他们,愈发癫狂了。”
白澜汐揉了揉眉心。
猛药是下了,但病人好像直接高烧惊厥了,还顺便把病房给点了。
“计划有变。”她在心里对天道说,“看来光是‘警示’和‘拨乱’,还不够。得让他们疼,疼到骨子里,疼到没空发癫才行。”
天道沉默一瞬:“你待如何?”
白澜汐的目光,透过仙府禁制,落在那片被斩荒煞气隐隐锁定的、摇摇欲坠的轮回井方向——那是仙界掌管生灵转世重生的要地,也是规则交织的关键节点之一。
弹幕还在疯狂刷着“踏平三界”、“揪出老鼠”、“绝美爱情”。
她轻轻勾了勾唇角。
“不是喜欢轰轰烈烈,喜欢同仇敌忾,喜欢为爱毁灭世界吗?”她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兴味,“那就,送他们一份更大的‘惊喜’。”
“下一章,该去轮回井边,讲道理了。”
“用我的方式。”
她闭上眼,不再看外面那混乱的天地,也不再理会识海里癫狂的弹幕。
清澜仙府内,寂静无声。只有仙府外,那两股恐怖的气息仍在不断攀升、碰撞,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无人知晓的虚空某处,“晦明”的身影再次缓缓凝聚,面具朝向轮回井的方向,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