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明的身影仿佛一道被月光洗过的幽影,悄无声息地穿透了碧落天宫外围那层层叠叠、足以让真仙望而却步的护界大阵。
天道赋予的规则遮掩在此刻展现出惊人的效力——她并非“破坏”或“硬闯”大阵,而是像一滴水融入另一滴水中那般自然,大阵的感应机制在她经过时泛起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涟漪,随即归于平静,未曾触发任何警戒。
仙宫之内,夜未深,却也并非白日的熙攘。仙娥提着琉璃宫灯迤逦而行,巡逻的天兵身覆银甲,步伐整齐划一,铠甲摩擦发出轻微的“铿锵”声,在静谧的夜色中传出很远。各色仙府楼阁或隐于云雾,或映着星光,流淌着安详的仙灵之气。
然而,在晦明的“规则视野”中,这安详表象之下,是更加触目惊心的混乱。以紫宸殿与战神府为双核心,浓稠得几乎化不开的桃红色情念与暴戾的暗红色煞气如同两股疯狂的藤蔓,彼此缠绕、绞杀,又向外肆意蔓延。它们所过之处,天地间原本清正平和的淡金色规则之线被侵蚀、扭曲,有的地方甚至被染上同样的桃红或暗红,失去了本来的秩序与稳固。更有些脆弱的规则节点,在这两股霸道气运的挤压冲撞下,已然出现细微的裂痕,渗出丝丝混乱无序的气息。
这便是气运之子失控、天道规则失衡的恶果。整个世界的力量源泉与秩序根基,正在被最受眷顾的两人,以“爱情”与“占有”为名,缓慢而持续地毒害。
晦明无声无息地悬浮在高空,白衣在夜风中纹丝不动,面具对着下方那片最混乱的核心区域。她没有立刻采取激烈的行动,而是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虚空轻轻一握。
没有光芒迸射,没有仙力奔涌。但在规则层面,一股冰冷、苍茫、带着“初判清浊”意味的无形力量,如同最精密的刮刀,开始剥离、消融那些依附在正常规则之线上、分外扎眼的桃红与暗红气息。
这过程极其细微,如同春风化雨。下方仙宫中的仙神们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修行或职司中。唯有那些无处不在的弹幕,再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与紊乱:
“嘶——今晚怎么回事,总觉得有点冷飕飕的……”
“冷?你修为不到家吧!本仙只觉得心头那股为帝君灼烧的爱火更旺了!”
“战神姐姐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我在南天门当值,感觉那边煞气好重。”
“肯定又是那个清澜惹的!除了她还有谁能惹战神姐姐不快?”
“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今晚的月光,白得有点过分了?惨白惨白的……”
“月光不都是白的?你看花眼了吧!快看,留影石!新鲜出炉的帝君侧影!虽然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股子冷峻尊贵的气质,啊我死了!”
弹幕的注意力迅速被新的“粮”吸引过去,再次陷入熟悉的狂欢与争吵。那一点点规则的“拨正”与环境的微妙变化,在天道的遮掩下,被轻易地忽略了。
晦明持续“清理”着,动作稳定而耐心。她能感觉到,随着那些混乱气息被剥去一丝,天地间那属于“平衡”与“有序”的核心规则,便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松了口气般的“愉悦”反馈。天道在她识海中的意念,也似乎平稳了些许。
但,杯水车薪。
紫宸殿与战神府那两处源头,依旧在不断喷涌出更浓烈、更具污染性的气息。尤其是此刻,似乎是感应到了外围规则的轻微“抵抗”与净化,那两股气息竟隐隐有沸腾加剧的趋势。
就在晦明准备进一步动作,试探能否暂时“压制”一下这两个源头时,异变陡生!
“轰——!”
一道裹挟着无匹煞气与锐利金芒的流光,毫无征兆地从战神府中冲天而起,方向并非别处,赫然直指紫宸殿侧后方——清澜仙府所在的方位!
是斩荒!
她显然并未安寝,也并非寻常修炼。那股气势中饱含的冰冷怒意与实质般的杀机,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重重禁制,晦明也能清晰感知。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直紧闭的紫宸殿殿门,“吱呀”一声,竟缓缓向内打开了一线。
一道颀长挺拔、笼罩在淡淡清辉中的身影出现在门后。苍溟并未完全走出,只是立于门内的阴影与殿外月光的交界处,面容在明暗之间愈发显得轮廓深邃,俊美得不似真人。他的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那道冲向清澜仙府的煞气流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似是无奈,又似是一丝厌烦。随即,他的视线抬起,并未看向斩荒的方向,而是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径直投向晦明所在的这片高空!
他的目光,冰冷、锐利、充满了审视与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那并非寻常仙神的感知,而是源自他帝君位格、与此界部分核心规则隐隐相连的直觉!尽管晦明身处天道遮掩之下,尽管苍溟不可能“看穿”这层伪装,但他确确实实,捕捉到了这片区域那一丝不寻常的“规则扰动”!
“何人在此窥视?”苍溟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无比地穿透空间,直接在晦明所在的这片虚空响起,冰冷如万载玄冰,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与压迫。
下方的仙宫似乎被这一声惊动,不少仙府亮起了光芒,仙识纷纷探出,却又在触及紫宸殿方向时敬畏地缩回。弹幕更是瞬间爆炸:
“帝君!帝君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天啊!帝君的声音!他在对谁说话?窥视?有宵小敢窥视帝君?”
“战神姐姐好像也出去了?方向是……清澜仙府?啧,有好戏看了!”
“啊啊啊帝君看我了!他刚才好像往这边看了一眼!(自我陶醉中)”
“前面的醒醒,帝君明明是在看天上的月亮!今晚月亮是有点怪……”
苍溟的突然注目与质问,并未让晦明慌乱。面具之下,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果然,气运之子,尤其是身负帝君命格的苍溟,对规则层面的变化敏感程度远超寻常仙神。天道的遮掩并非万能,在如此近距离、且对方主动以位格感知的情况下,被发现“存在”的痕迹,在所难免。
但这,或许正是机会。
一个将“晦明”这个身份,正式推到此界台前,开始名正言顺“拨乱反正”的机会。总不能一直偷偷摸摸当修理工。
晦明缓缓放下一直虚握的右手,负手而立。面对苍溟那足以让金仙心神战栗的冰冷目光与威压,她周身那混沌苍茫的气息不仅未减,反而愈发沉凝厚重,仿佛她立足之处,便是天地初开时那片寂静的原点。
她没有回答苍溟的质问。
因为就在苍溟出声的同时,那道来自战神府的煞气流光,已经悍然撞在了清澜仙府外围的防护禁制上!
“嘭——!!!”
巨响震动小半个碧落天宫。清澜仙府那也算坚固的防护光罩剧烈摇晃,光华明灭不定,表面出现无数蛛网般的裂痕!虽然没有立刻破碎,但显然承受不住第二击。
仙府之内,被迫“闭关”的白澜汐本体嘴角一抽。斩荒这疯女人,果然一点就炸,也不知道原主以前到底干了多少天怒人怨的蠢事,能让这位战神姐姐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夜袭仙府。虽然仙府有禁制,她本人也无恙,但这动静……想继续低调“躺平”看来是难了。
高空中,苍溟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目光从晦明身上移开片刻,看向清澜仙府的方向,那丝厌烦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他似乎对斩荒的举动并不意外,却显然不赞同,更觉得麻烦。
而晦明,抓住了这一瞬的间隙。
她终于动了。
不是躲避,不是解释,而是——
一步,自那虚空高处,踏下。
这一步,看似轻描淡写,却仿佛踩在了整个碧落天宫所有生灵的心跳节拍上。时间和空间似乎都为之凝滞了一刹。
月光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冷冽,如瀑般汇聚,照亮了她素白的身影。那光滑的面具在月华下流转着混沌初开般的神秘微光,映衬着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与如墨长发,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非属人间的孤高与寂然。
无数道或明或暗的仙识,连同那些疯狂刷新的弹幕,在这一刻,全部凝固,聚焦于这凭空出现、踏月而来的神秘身影。
她足下仿佛有无形阶梯,凌虚而下,步履从容,径直走向那对峙的核心——紫宸殿前,与刚刚击出一击、悬停在清澜仙府上空、一身暗红战甲、眉目含煞的斩荒,以及殿门处神色冰冷深沉的苍溟,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夜风骤急,卷起她宽大的袖袍与发带。
晦明于殿前广场边缘驻足,微微抬首,无面无情的面具,先“看向”浑身煞气几乎凝成实质的斩荒,那中性清冷的声音,终于第一次,响彻在碧落天宫的夜空之下:
“夜半兴兵,私攻上神仙府,”她的声音平淡,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直叩规则的回响,“战神之责,何时成了铲除异己、泄一己私愤?”
一语落,满场皆寂。
连那些弹幕,都出现了片刻的真空。
斩荒先是一愣,似乎没料到有人敢如此直接地质问她,随即勃然大怒,煞气冲天而起:“你是何人?也配质问本座?!”她手中暗红色的斩荒戟已然显现,戟尖直指晦明,杀意凛然,“藏头露尾之辈,与那清澜贱人是一路的么?正好,一并收拾了!”
苍溟的目光也再次锁定晦明,眼底的审视与冰冷更甚,但相较于斩荒的暴怒,他更显深沉莫测,并未立刻开口,似乎在评估,在权衡。
晦明对斩荒戟尖的威胁恍若未睹,面具缓缓转向紫宸殿门处的苍溟。
“帝君苍溟,”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让所有听闻者心头莫名一紧,“三界失衡,规则松动,魔气暗溢。你身负调和阴阳、维系平衡之责,可曾看见?可曾听见?可曾……有心?”
最后三问,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万钧之力,敲打在某种无形的壁垒之上,引动周遭天地灵气的轻微震颤。
苍溟的眼神,终于彻底沉了下来,冰封般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除冰冷与厌烦之外的凝重。他周身的清辉微微波动,一股远比斩荒更加浩瀚、更加深邃、也更加无情的威压,缓缓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广场,甚至隐隐与整个碧落天宫的规则产生共鸣。
“阁下,”苍溟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冰寒,“究竟是谁?在此妄言天道,指摘帝君,意欲何为?”
压力,如山如海,从两位此界巅峰的气运之子身上涌来,一者暴戾酷烈,一者冰冷浩瀚,足以碾碎真仙神魂。
晦明立于两者威压的交界中心,白衣如雪,却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块亘古礁石,岿然不动。
她只是缓缓地,再次抬起了右手。
这一次,并非虚握净化,而是并指如剑,指尖遥指,一点混沌晦暗、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微小光芒,在其指尖凝聚。
目标,并非斩荒,亦非苍溟。
而是——苍溟腰间,那枚随着他气息波动而微微散发血色光晕的、斩荒所赠的本命玉佩,也是两人情孽气运纠缠最紧密的象征物之一!
“天道失衡,需拨乱反正。”晦明的声音,透过面具,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生灵的耳中,也透过某种规则,隐隐回荡在那些凝滞的弹幕之后,“今日,便以此僭越之物为始。”
话音未落,指尖那点晦暗之光,倏然亮起!
不是刺目的亮,而是一种仿佛连光线都能吞没、令万物回归混沌的“绝对之暗”的绽放!
一道纤细、凝练到极致、仿佛由最纯粹“无”与“判”之规则构成的灰蒙蒙剑气,撕裂月光,无视空间,直刺那枚血色玉佩!
快!
无法形容的快!
超乎所有仙神反应极限的快!
苍溟瞳孔骤缩,他身周的清辉瞬间暴涨,化为实质的屏障,同时袖中一指也已点出,蕴含无上帝威、足以崩碎星辰的指风后发先至,试图拦截那道诡异的灰色剑气!
斩荒更是厉喝一声,斩荒戟化作撕裂天地的暗红血芒,横扫而来,直取晦明本体!她虽惊怒于晦明竟敢直接对苍溟之物出手,但攻击依旧狠辣果断,直指要害!
然而——
“嗤。”
一声轻响,轻微得几乎被戟风与指风的呼啸淹没。
但听在苍溟耳中,却无异于九天惊雷!
他那浩瀚的帝君指风,竟未能完全抵消那道灰色剑气,残余的一丝,精准无比地擦过了他腰侧!
并非攻击他本人。
而是他腰间,那枚由万载血玉髓雕琢、经斩荒心头血与无数战魂煞气淬炼、与他气运隐隐相连的本命玉佩——
其上突兀地出现了一道发丝般纤细、却贯穿了整个玉佩的灰色裂痕!
玉佩的光芒骤然黯淡,内部流转的血色与煞气仿佛被瞬间冻结、侵蚀,发出一声细微的、仿佛哀鸣般的“咔”声。虽然并未彻底碎裂,但灵性大损,那紧密纠缠、污染规则的情孽煞气联系,被这一剑,硬生生斩断了大半!
“你——!”苍溟低头,看向腰间玉佩,一向冰封的面容终于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那是震惊,是暴怒,更是一种被触及逆鳞、权威受到前所未有的挑衅与撼动的森寒!他周身清辉剧烈震荡,整座紫宸殿乃至小半个碧落天宫的规则都随之轰鸣!那双望向晦明的眼睛,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翻涌着近乎毁灭的雷霆!
斩荒的斩荒戟血芒已至晦明身前三尺!戟未至,那撕裂神魂的煞气与杀意已几乎凝成实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晦明那刺出一剑的手指,未曾收回,只是就着那姿势,极其自然地向侧面——轻轻一拂。
如同拂去衣袖上的一点微尘。
动作轻柔,不带半点烟火气。
然而,那横扫而来、足以劈开山岳的血色戟芒,在触及那拂来的指尖带起的、一片朦胧的灰白气劲时,竟如同冰雪遇沸汤,发出“嗤嗤”声响,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消融、崩解!
并非被更强的力量击溃,而是仿佛其存在的“根基”被某种更高层面的规则否定、抹除!
斩荒这含怒一击,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拂,化于无形!
斩荒闷哼一声,握戟的手腕剧震,连人带戟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沛然巨力推得向后飘退数十丈,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她抬起头,艳丽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看向晦明的目光,充满了震怒与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悸。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仙识凝固,呼吸停滞。
弹幕……彻底死机。
月光清冷,照耀着紫宸殿前广场上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
神秘的白衣面具人,一剑拂退当世最强二人,毁帝君信物,挫战神锋芒。
晦明缓缓收回手,负于身后,白衣依旧洁净如新,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两下,不过是随手为之。
她转向惊怒交加、气息翻腾的苍溟与斩荒,那无面无情的面具,似乎“凝视”着他们。
“规则有缺,当补。”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气运偏斜,当正。”
“今日,权作警示。”
“好自为之。”
言罢,她不再看两人反应,转身,一步踏出。
身影融入如水月华,如同出现时一般突兀,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紫宸殿前,一片狼藉的威压痕迹,面色铁青、气息不稳的帝君与战神,以及那枚灵性大损、裂痕刺目的血色玉佩。
还有,那仿佛烙印在所有目睹此景生灵心头、无可磨灭的四个字——
拨乱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