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黑檀的话音刚落，壁炉上挂钟的沉闷响声仿佛隔着层层空间，穿透而至，在圆形的“观景台”中嗡嗡回荡。

十一点整。

距离所谓的“终曲”，还有一小时。

但沈鸢和幽影都明白，真正的终曲，恐怕不会等到挂钟指向午夜。当馆长踏入这个核心区域，当他的怀表链声与法阵微光同步，某种最终阶段已经悄然启动。

“先生，”沈鸢开口，声音在空旷压抑的房间里显得清晰而冷静，“您邀请我们来‘品鉴’，却似乎更想把我们变成藏品的一部分。这不符合待客之道，也……浪费了您精心准备的‘画廊’。”

阿瑟·黑檀侧了侧头，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话，脸上那空洞的微笑纹丝未动。“浪费？不，亲爱的客人。‘品鉴’的最高形式，是融为一体。你们的情感、记忆、恐惧、乃至灵魂的微光，都将成为‘归墟之眼’新的、美妙的颜料。这是升华，是馈赠。”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周围那八幅描绘着宇宙漩涡与冰冷巨眼的巨画，“看，多么宏伟！这才是永恒的艺术！那些浅薄的、充满缺陷的个体梦境，只有在这里，才能获得真正的、秩序的美！”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眼中却依旧冰冷如玻璃珠。

幽影悄无声息地向沈鸢靠近半步，苍白的嘴唇微动：“他在拖延。法阵……在加速。”

沈鸢也感觉到了。地面那暗银色法阵的明灭频率正在加快，光芒逐渐变得刺眼，与八幅巨画中那个漩涡旋转的速度似乎产生了共鸣。整个圆形房间的空气开始粘稠、扭曲，光线被拉扯成一道道不自然的色带。一股庞大、古老、漠然的精神力场正在苏醒，源头正是那法阵核心的“衔尾蛇瞳孔”符号，或者说，是符号背后连接着的“归墟之眼”本体！

不能再等了！

沈鸢眼神一厉，不再废话。她左手戒指【艾琳娜的微光】猛地亮起，这次不是依靠储存的能量，而是她将自身大部分精神力，连同团团传递过来的、更多一丝的混沌本源气息，尽数灌注进去！戒指镶嵌的乳白色碎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却又带着奇异“否决”力量的光辉，化作一道凝实的光束，直射向地面法阵的核心符号！

同时，她右手一挥，将口袋里的三颗干瘪葵花籽全部取出，用尽力气朝着房间中央、法阵上方的空中抛去！目标是那八幅巨画描绘的、漩涡中心巨眼的“瞳仁”位置！

“种子需要光”——图纸的提示在她脑中回响。此刻，【艾琳娜的微光】全力激发，就是她能提供的、最接近“光”的力量！她要赌一把，赌这些来自“枯萎”画作的种子，蕴含着对抗“归墟之眼”吞噬的“生机”！

“愚蠢。”阿瑟·黑檀轻哼一声，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将手中的文明杖再次轻轻一顿。

法阵光芒暴涨！一道暗银色的、半透明的屏障瞬间在法阵核心上方生成，挡住了沈鸢射出的净化光束。光束与屏障碰撞，发出“滋滋”的灼烧声，暗银色屏障剧烈波动，边缘甚至出现细密裂纹，但并未破碎！而阿瑟·黑檀的身影，在法阵光芒映照下，显得更加虚幻不定，仿佛与整个法阵、整个画廊空间融为一体。

那三颗抛向漩涡“瞳仁”的葵花籽，在接触到房间中央那股扭曲、粘稠力场的瞬间，速度骤减，如同陷入泥沼，慢悠悠地漂浮着，表面毫无变化。

失败了？净化光束被挡，种子没有反应！

“我说过，这是秩序的美，是升华。”阿瑟·黑檀微笑着，举起了手中的怀表。怀表的表盖自动弹开，露出里面精密转动的齿轮和指针。此刻，怀表的指针正以肉眼可见的、不正常的快速逆向旋转！“时间，是这里最昂贵的颜料，也是……最锋利的刻刀。让我为你们展示，最后的‘品鉴’过程。”

怀表逆向旋转的同时，整个圆形房间的景象开始飞速倒退、变幻！八幅巨画中的宇宙漩涡倒转，地面法阵的明灭逆序，连光线都仿佛在回流！沈鸢和幽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自身的“时间感”和“存在感”都在被强行剥离、搅乱！幽影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维持不住“影迁”的状态，脸色惨白如纸。

沈鸢也感到精神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与团团的精神联结都开始不稳定。更可怕的是，她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情感片段，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窥视，仿佛要化为油彩被涂抹到周围的“画布”上！

这就是“归墟之眼”的力量？吞噬时间，同化存在，将一切化为它永恒“艺术”的一部分？

绝不可以！

“团团！”沈鸢在意识深处呼喊，将最后残存的精神力，连同灵魂深处那股源自“净化之符的祝福”的温暖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向育蛊空间。

“妈妈！”团团的回应带着愤怒和焦急。它感受到了沈鸢面临的绝境，感受到了那股试图将沈鸢“消化”的恐怖力量。作为被沈鸢以特殊方式“融合净化”的、更接近古老本源的存在，它有着自己的骄傲和……护短的本能！

育蛊空间内，那团软乎乎的胶质身体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暗金与星辉光芒！那些吸收自古老石板、青铜残片、禁忌血痂、疯狂羊皮纸乃至深海沙砾的本源信息流，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融合！团团的身体膨胀、变形，不再是Q萌的幼崽形态，而是化作一团不断翻滚、沸腾的、介于气体与液体之间的灰雾！灰雾中心，两点深邃如宇宙黑洞的“眼睛”睁开，散发出一种古老、混沌、漠然却又与“归墟之眼”的冰冷秩序截然不同的、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气息！

它没有实体化现身，而是通过沈鸢这个“锚点”，将这股融合了多种邪神碎片本源、却又被奇异地“纯化”和“统合”后的力量，尽数投射向现实！

“嗡——！！！”

一种无法用声音形容的、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宏大震鸣，以沈鸢为中心轰然扩散！

这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一种……宣告！一种本质层面的“存在”的彰显！

逆向旋转的怀表指针猛地一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阿瑟·黑檀脸上那万年不变的空洞微笑终于碎裂了！他单片眼镜后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恐惧、贪婪与狂怒的扭曲表情！

“这……这是……不可能！‘母体’的气息？！不……不对……是碎片……但怎么会……融合？！还有这种……位格？！”他的声音尖锐变调，身体表面的燕尾服开始不自然地蠕动，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整个圆形房间的“时间倒流”景象被打断，陷入一种混乱的凝滞。暗银色法阵的光芒明灭不定，八幅巨画中的宇宙漩涡旋转紊乱。

而就在这凝滞与混乱的瞬间——

那三颗漂浮在粘稠力场中的葵花籽，似乎终于捕捉到了某种“契机”！它们表面一直隐而不发的淡金色纹路猛然亮起，如同被点燃的火星！不是【艾琳娜的微光】那种清冷净化的光，而是一种更加温暖、更加蓬勃、带着泥土与生命气息的、微弱的金色光芒！

光芒虽弱，却顽强地穿透了周围混乱扭曲的力场，如同三颗微小的、逆流而上的太阳！

“种子……需要光……”沈鸢福至心灵，用尽最后力气，将意识中团团传递过来的、那混沌灰雾力量里一丝代表着“可能性”与“变化”的“柔性”气息，引向那三颗发光的葵花籽。

如同久旱逢甘霖，又像是钥匙插入了锁孔。

三颗葵花籽猛地一震！

它们干瘪的外壳在金色光芒中片片剥落，露出里面一点嫩绿的、充满无限生机的胚芽！胚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舒展，化作了三株纤细却坚韧的、闪耀着淡金色光芒的向日葵幼苗！它们没有扎根地面（地面是法阵），而是悬浮在空中，根须探入周围混乱的能量流，茎叶朝着上方八幅巨画描绘的、漩涡中心那只冷漠巨眼的“瞳仁”方向，倔强地伸展！

以混沌为壤，以生机破序！

三株金色向日葵幼苗的出现，仿佛在这个纯粹由“吞噬”、“秩序”、“永恒”构成的核心地带，硬生生钉入了一个“生长”、“变化”、“短暂”的异类法则锚点！

“不——！！！”阿瑟·黑檀发出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他手中的文明杖“咔嚓”一声碎裂，身体剧烈膨胀、变形，燕尾服被撑破，露出下面由无数流动的、五彩斑斓的粘稠颜料和破碎画布构成的、令人作呕的躯体！他彻底撕下了“馆长”的伪装，显露出作为“饲梦者”、作为“归墟之眼”看守与代行者的扭曲本质！

“破坏者！异端！你们毁了完美的秩序！毁了永恒的艺术！”他挥舞着由颜料和画布构成的触手，疯狂地扑向那三株金色向日葵，同时，地面法阵光芒大盛，八幅巨画中的漩涡再次加速旋转，恐怖的吸力爆发，要将沈鸢、幽影连同那三株幼苗一起吞噬！

沈鸢此刻精神力近乎枯竭，身体摇摇欲坠，全靠一股意志支撑。幽影勉强发动“影迁”，试图扭曲扑向向日葵的触手轨迹，但效果甚微，自己却被反震得口喷鲜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其中一株金色向日葵，那朝着巨眼“瞳仁”伸展的、最顶端那片稚嫩的叶片尖端，忽然“啪”地一声，绽放出了一朵微小却无比璀璨的、纯粹由光芒构成的金色葵花！

花朵绽放的瞬间，一道凝练到极致、温暖到极致的金色光束，如同刺破黑暗的黎明第一缕光，笔直地射入了八幅巨画漩涡中心、那个“衔尾蛇瞳孔”符号的中心点！

“嗤——！”

仿佛滚烫的利刃刺入冰雪。

那冰冷、漠然、永恒旋转的“归墟之眼”虚影，被这道温暖、短暂、充满生机的金色光束击中的瞬间，竟然……凝滞了！

并非被摧毁，而是被“干扰”，被“侵入”，被一种截然相反的“法则”暂时“污染”了其完美的秩序结构！

整个画廊空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源自规则层面的呻吟！墙壁上的画作纷纷龟裂、剥落，走廊开始扭曲、崩塌，光线和色彩乱成一团！

阿瑟·黑檀化身的怪物发出更加凄惨的嚎叫，他身体上那些流动的颜料和画布开始大片大片地灰败、剥落，如同燃尽的纸张。

“出口！在那里！”幽影忽然指着圆形房间上方，八幅巨画交汇的穹顶处。

只见在“归墟之眼”被金色光束干扰、凝滞的漩涡中心，那片原本是“瞳仁”的位置，空间的屏障变得极度脆弱、透明，隐隐约约显露出外界……主神广场那熟悉的、纯白无垠的光芒！

那是脱离副本的“出口”！因为画廊的核心规则被短暂打破而显现！

“走！”沈鸢抓住幽影的手臂，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那显现的出口光芒跃去！同时，她心念一动，将空中那三株已经开始迅速凋零、但依旧散发着温暖光芒的金色向日葵幼苗，连同它们下方已经开始崩溃的暗银色法阵碎片中，那枚依旧在逆向疯狂旋转的怀表，一起用精神力卷住，拽向自己！

阿瑟·黑檀的怪物残躯还想阻拦，但被崩溃的画廊结构和规则反噬牢牢困住，只能发出不甘的、渐渐微弱下去的咆哮。

沈鸢和幽影的身影，如同逆流的飞鸟，投入了那片纯白的出口光芒。

最后一刻，沈鸢回头望去。

只见圆形房间彻底崩塌，八幅巨画化为飞灰，阿瑟·黑檀的扭曲躯体在光芒中消融。而在那崩溃的核心，隐约可见一个无比巨大、无比深邃、仿佛由无数星辰尘埃构成的冰冷漩涡缓缓旋转，漩涡中心，一只难以形容其庞大的、漠然的“眼睛”轮廓，似乎……朝着她这个方向，极其轻微地“眨”了一下。

随即，一切被纯白吞没。

失重感。

熟悉的个人空间。

沈鸢瘫倒在地板上，大口喘息，浑身如同被碾过般剧痛，精神力彻底干涸，头痛欲裂。幽影倒在旁边，同样狼狈不堪，但还保持着意识。

育蛊空间内，团团已经恢复了Q版软胶幼崽的形态，蜷缩在能量巢穴里，气息微弱，传递着“妈妈……累……睡……”的意念，沉沉睡去。它这次的爆发消耗巨大，但沈鸢能感觉到，经历了这次与“归墟之眼”这种级别的存在隔空对抗（哪怕只是干扰其一丝规则），团团似乎又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成长，本质更加深邃。

几样东西掉落在她手边：那枚已经停止转动、表壳布满裂痕、内部齿轮错位的金色怀表；三株已经完全枯萎、变成焦黑色、却依旧保持着向上伸展姿态的葵花杆残骸；还有一小块暗银色的、带着冰冷余温的法阵金属碎片。

主神的结算提示在脑海中冰冷响起，却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稳定的杂音：

【玩家沈鸢、幽影，成功于副本“噩梦画廊”崩溃前脱离。】

【核心任务“找到出口”完成。】

【破解部分画廊核心机制，干扰“归墟之眼”秩序进程。】

【任务评价：S+（异常协议介入修正）】

【获得积分：8000点。】

【获得特殊奖励：扭曲的时光怀表（严重损坏）x1，枯萎的秩序之种残骸x3，归墟之眼（碎片）x1。】

【检测到玩家蛊神“？？？”（未命名）发生未知高维干涉，数据溢出……记录修正为：深度参与副本规则扰乱，获得本源成长。】

【警告：检测到玩家携带高关联度未知信息扰动源离开副本，标记为“潜在规则异变体”，观察等级提升。】

S+评价！虽然不如上次的SSS，但在C级副本，且明显触动了某种“异常协议”修正的情况下，这评价和奖励已经极为惊人。尤其是那三样特殊奖励，光是名字就令人心惊。

沈鸢勉强坐起，看向幽影：“你怎么样？”

幽影撑着坐起来，抹去嘴角血迹，轻轻摇头：“死不了。你的……‘那个’，很厉害。”她看着沈鸢，眼神复杂，“这次，多谢。”

如果不是沈鸢最后关头用那三颗种子和团团的力量创造出奇迹般的干扰，她们两人绝对会葬身在那“归墟之眼”的吞噬下。

“合作而已。”沈鸢没有居功，将枯萎的葵花杆残骸和法阵碎片收起，目光落在那枚破损的怀表上。这或许是研究这个诡异画廊和“时间”规则的重要物品。

【扭曲的时光怀表（严重损坏）】

描述：原为噩梦画廊核心管理者“饲梦者”阿瑟·黑檀的时感信标，与“归墟之眼”部分规则联结。现已严重损毁，内部时光法则紊乱、凝固。或许仍蕴含着一丝扭曲的时间之力与关于“吞噬循环”的秘密，但使用风险极高，可能导致自身时间感永久错乱或部分存在被“归墟”标记。

状态：无法直接使用，可尝试解析或作为特定仪式/锻造材料。

高风险，高潜在价值。沈鸢小心地将它也收好。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幽影问。

“休息，消化收获，准备下一场。”沈鸢看向个人空间里新出现的、标注为“归墟之眼（碎片）”的那块冰冷金属片，它能被主神承认为奖励带出来，本身就是一个信号。“这个主神空间，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所谓‘蛊神’，所谓副本……背后恐怕藏着更可怕的东西。”

幽影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欠你一次。如果有需要，可以通过这个联系我。”她递过来一张黑色的、没有任何图案纹理的卡片，触手冰凉，仿佛阴影凝结。

沈鸢接过，卡片入手即化，化作一丝清凉的气息融入她的蛊印，形成了一个极其隐秘的通讯标记。

“保重。”幽影说完，身影缓缓淡化，消失在个人空间中，显然是传送离开了。

沈鸢独自坐在恢复宁静的空间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异常清醒。她回想起最后“归墟之眼”那似有似无的“一瞥”，回想起主神提示里的“异常协议”、“潜在规则异变体”……

她摊开手，意识沉入育蛊空间。团团在深度沉睡，但气息在缓慢而坚定地恢复、增长。空间边缘的灰雾似乎更浓了些，隐约有细碎的、仿佛星辉的光点在雾气中闪烁。

她拿出那三株枯萎的葵花杆残骸。它们已经彻底失去生机，但沈鸢尝试注入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时，却惊讶地发现，在最细微的纤维结构里，依旧残留着一点点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暖的金色光粒，顽强地抵抗着彻底的“死亡”与“秩序化”。

希望。哪怕在最绝望的吞噬与永恒的秩序下，生命本身，或者说，那种“变化”、“生长”、“可能性”的法则，依然会以最微小、最顽强的方式存在，并在某个契机的光芒下，绽放出逆转的力量。

这不正是她所走的道路吗？在主神制定的、充满扭曲与吞噬的“蛊神”规则下，利用漏洞，融合净化，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带着混沌与可能性的路。

她轻轻抚摸着沉睡的团团，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路还很长，敌人很可怕，从古堡的邪神碎片，到画廊的归墟之眼，背后似乎还有更庞大的阴影。

但，那又如何？

她看了看安静下来的个人空间，又看了看手腕上那微微发热、似乎因为吸收了幽影的通讯标记和这次冒险而变得更加复杂的蛊印，眼神沉静而坚定。

反向饲养，攻略主神。

这才刚刚……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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