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

云深不知处的药圃，常年萦绕着一缕淡淡的苦香。那香气虽不浓烈，却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每一寸空气，仿佛将整片天地都浸染成了它的领地。温情蹲在畦边，双手灵巧地翻动着草药，动作娴熟而温柔。阳光洒落在她的指尖，为那些叶片上的露珠镀上一层晶莹的微光，仿佛星辰坠入了人间。每次抬眼，她总能看见蓝曦臣从回廊缓步走过。他的白袍如月光织就，纯净而柔和，每一步都轻得像猫儿踩过瓦片，仅余下衣料间细微的“沙沙”声，被风轻轻吞没，几乎不留痕迹。他总是停在药圃外，目光静静地落在她手中的药杵上，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然而，他从未出声打扰，只是这样默默守望，像一抹遥不可及的影，在她心湖投下一圈浅浅的涟漪。

温情对上他的视线时，心头莫名一悸。那双眼眸清澈如山涧深处的湖水，静静倒映着她略显狼狈的模样，还有一抹难以言喻的关切，仿佛看穿了她的倔强，却又包容着她的固执。她慌乱地别过脸去，垂眸间掩住情绪，指尖却不自觉握紧了药杵，声音带着几分僵硬与防备，像是一道竖起的屏障：“蓝宗主不必挂心，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这一日，温情正低头碾磨清晨刚采下的薄荷，手腕忽然一阵酸麻，药杵“咣当”一声滑落，坠入石臼之中。她心头骤然一紧，下意识地抬眸望去，只见蓝曦臣已悄然立于圃边，手中提着一只素净的药箱。他低垂眼帘，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腕上，声音如夜风拂过般低沉而温柔：“温姑娘的旧伤，尚未痊愈？”

蓝曦臣却未顾及她的倔强，径直迈入药圃，袖口拂过草叶，发出细碎的“簌簌”声，仿佛连风也屏息静听。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覆上她的手腕。当触碰到那道狰狞的旧疤时，他的动作微微一滞，仿佛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攫住了心神。“当年穷奇道上的箭伤，本当以活血的药汤常敷。”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可争议的事实。说罢，他打开药箱，取出一只青瓷瓶递至她面前，“这是泽芜君亲手炼制的药膏，对陈年旧伤颇为有效。”青瓷瓶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映着他平静如水的眼眸，却暗藏一丝不可忽视的关切。

温情捏着瓷瓶的手指收紧了些，心底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记忆如潮涌来——那些乱葬岗的风雪夜，他悄悄送来的药材；仙门百家面前，他为温氏余部据理力争的话语……可她终究是温家人，世人眼中的“邪魔歪道”，而他是名门正派的宗主，两人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药圃，还有整个修真界的偏见与成见。

“蓝宗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她将瓷瓶推回去，声音冰冷得像结了一层霜，“温氏之人，不配用蓝氏的东西。”

蓝曦臣没有接，而是蹲下身，帮她拾起散落在地的薄荷叶。阳光透过廊檐漏下来，在他乌黑的发间跳跃，投下一圈圈细碎的光斑。“药石无分正邪，正如人心。”他的语气郑重得好似宣誓，“我认识的温情，是那个为了族人安危，宁愿独自承担所有罪责的姑娘；是那个在乱葬岗救下无数性命的医者。”

秋风拂过药圃，混杂着草药的清香漫过回廊。温情怔住了，脑海中浮现出阿苑小时候追逐蓝曦臣喊“曦臣哥哥”的画面。那时的蓝曦臣总是笑着，从宽大的袖中掏出糖糕递给孩子，待他吃完后，又耐心地擦去嘴角的糖渍。那时候的阳光也是这般温暖，暖得让人几乎忘记了世间的偏见与隔阂。

从此之后，蓝曦臣的身影开始频繁出现在药圃。有时送来新鲜采摘的药材，有时与她探讨医理，更多时候只是静默地站在圃边，看她碾药、晒草。他的目光平静如水，仿佛她是画卷中的一景，而他则是欣赏画作的人。

温情嘴上不提，却在暗中改变了些许习惯。他会来之前，她会悄悄把石桌上的药杵摆放整齐；听他讲解蓝氏家规时，她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丝浅笑，像是回应，又像是一种默契。一日雪落，她正在整理晾晒的药草，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咳嗽声。转身一看，蓝曦臣立于纷飞的雪花中，肩上覆满了白雪，双手却紧紧护着一个油布包裹。

“听闻温姑娘畏寒，”他解开布包，露出里面的一个陶制暖炉，“这是用紫芝和桂圆煮的药茶，可以驱寒。”

暖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入胸口，温情看着他冻得微红的鼻尖，心底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最终只低声道：“蓝宗主不必如此。”

蓝曦臣闻言笑了，眼底的温柔融化得像春天的溪水：“我不是以宗主的身份来的。”他伸手，轻柔地拂去她发间的雪花，动作细致得像是在照料珍贵的草药，“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雪片纷纷扬扬坠落，融化成细小的水珠滴落地面。温情垂下眼帘，注视着暖炉里跳动的火光，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心意，就如药圃中的草木，纵然历经风雨摧折，也能在合适的季节里悄然抽芽吐绿。

后来，药圃中多出了几株玉兰。蓝曦臣说，玉兰花期长，象征着她的坚韧；温情却摇摇头，说玉兰太过素净，不像自己。蓝曦臣便笑着补充：“可它能在寒风中开得格外耀眼，像极了姑娘。”

温情没有再反驳。只是在下次蓝曦臣造访时，悄悄递给他一杯用玉兰花泡的茶。茶香与药香交织，在暖炉的热气中氤氲开来，恰似他们之间那些未曾说出口，却已悄然滋长的情意。

回廊上的脚步声依旧轻缓，药圃的苦香中，渐渐染上了几分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