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允棠指尖轻轻拍着怀里苏玉的后背,小姑娘攥着她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念叨:“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玉儿想妈妈了。”
苏允棠垂眸,眼底漫过一层细碎的疼。她知道,此刻隔壁房间里,她的妹妹苏栀悦正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承受着天塌地陷般的崩塌。最信任的下属,最挚爱的人,这两个本该是她铠甲的存在,却联手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刀。那点不堪的龌龊,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的心脏,连呼吸都带着血沫子的腥甜。
苏允棠没敢去敲门,也没敢出声安慰。她太了解苏栀悦了,骄傲得像只开屏的孔雀,从不愿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人前,哪怕是至亲面前。她只是抱着玉儿,坐在自己房间的飘窗上,望着窗外黔东南州特有的青瓦飞檐,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一声一声,揪得人肝疼。
时间一分一秒地淌过,隔壁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直至彻底归于沉寂。苏允棠怀里的玉儿已经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地蹭着她的颈窝。又过了约莫十几分钟,她听见隔壁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哗啦啦的水声。
那是苏栀悦在冲脸。
苏栀悦站在盥洗台前,冷水拍在脸上,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眶红得像兔子,原本精心描画的眉黛晕开了些许,狼狈得不像话。她抬手,指尖触到发髻上那对金簪——那是祝无忧亲手为她戴上的,大婚那日,阳光正好,祝无忧笑着说:“阿悦,岁岁年年,簪不离发,我不离你。”
岁岁年年。
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笑话。
苏栀悦扯下金簪,指尖微微发颤。簪头的并蒂莲纹硌着掌心,凉得刺骨。她打开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那里放着一个尘封的木盒,是她当年离开家时带出来的。她把金簪放进去,轻轻合上盖子,落了锁。
从此,青丝不绾,旧人不念。
半小时后,苏栀悦出了门。她没开车,就沿着街边慢慢走。晚风带着点街边小吃的香气,勾得人胃里发空。路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时,她脚步顿住了。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像一串串小小的灯笼,晃得人眼睛发酸。
玉儿最喜欢这个了。
她买了一串,山楂的酸甜味在鼻尖漫开,却没半分暖意。她捏着竹签,缓步走回苏允棠的住处。
推开门时,苏允棠正抱着玉儿在地毯上玩积木。小姑娘穿着粉色的小裙子,踮着脚尖,把一块黄色的积木往城堡顶端放,咿咿呀呀地哼着不成调的儿歌。暖黄的灯光洒在她们身上,柔和得像一幅画。
“玉儿。”
苏栀悦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哭过的沙哑。
苏玉闻声,小脑袋猛地转过来,看到她的瞬间,眼睛亮得像星星。她挣脱苏允棠的怀抱,小短腿噔噔噔地跑过来,一头撞进苏栀悦的怀里,抱着她的腿仰着小脸:“妈妈!你来了呀!”
苏允棠笑着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眼底的担忧藏得极好:“妹啊,玉儿可是等了你好久。刚才还跟我说,妈妈肯定会带她喜欢的冰糖葫芦来,你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苏栀悦弯下腰,把冰糖葫芦递给玉儿,指尖拂过女儿柔软的发顶。玉儿长得像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连那点小倔强的性子,都跟她如出一辙。这孩子是二月生的,粉雕玉琢的模样,像初春枝头刚冒出来的嫩芽。祝无忧走了半年,玉儿也三岁了,会奶声奶气地喊妈妈,会把自己的零食分给小伙伴。
苏玉举着冰糖葫芦,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糖衣在嘴里化开,甜得她眯起了眼睛。苏栀悦看着她,眼底的冰霜终于裂开一道缝,溢出点温柔的笑意:“慢点吃,别噎着。要是还想吃,叫你阿柚阿姨带你去买。”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姐,这段时间,我可能顾不上玉儿了。只能麻烦保姆来照看她,我得去打理那些事务。”
苏允棠点了点头,没多问,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去吧,玉儿有我呢。”
玉儿啃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抬起头:“妈妈,姨妈,你们有空的时候,一定要来看玉儿哟!”
苏允棠捏了捏她圆嘟嘟的小脸,笑出了声:“好。”
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苏栀悦已经安排好了保姆。是个手脚麻利的中年女人,看着就很可靠。她把玉儿的喜好一条条交代清楚,从早餐要吃的蒸蛋羹,到睡前要听的睡前故事,事无巨细。
玉儿抱着她的腿,舍不得撒手,小嘴巴撅得能挂个油瓶。苏栀悦蹲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玉儿乖,妈妈很快就回来。”
说完,她转身,没再回头。
苏允棠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终究是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三天后,苏栀悦抵达湖南云梦县。
车子驶入县城时,正是中午。道路两旁种满了荷花,碧绿的荷叶挨挨挤挤,粉白的荷花亭亭玉立,风一吹,送来满鼻的清香。这里的荷花是出了名的美,尤其是盛夏时节,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她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座名为“荷风酿”的酒庄。酒庄是苏家的产业,也是她手里最金贵的一块肥肉。车子停在酒庄门口时,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中年女人已经等在那里,身姿优雅,眉眼温和。
是酒庄的代管理人,白凌雪。
看到苏栀悦从车上下来,白凌雪立刻领着身后的员工躬身行礼,声音清亮:“欢迎苏总回来。”
苏栀悦今天穿了一身紫色的旗袍,料子是上好的云锦,暗纹是缠枝莲,衬得她身姿窈窕,气质端庄。二十七岁的年纪,正是女人最好的年华,只是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清冷,让她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她微微颔首,声音平淡:“起来吧。”
白凌雪起身,引着她往酒庄里走。刚迈进大门,一股香甜醇厚的酒香便扑面而来,是粮食发酵后的浓郁气息,混着荷花的清香,让人闻着便觉心旷神怡。酒庄的格局很大,清一色的木质结构,挂着红灯笼,处处透着江南水乡的温婉雅致。
苏栀悦缓步走着,目光扫过一排排酒缸,指尖偶尔会拂过缸壁,像是在检查什么。白凌雪跟在她身后,低声汇报着近期的经营状况,语气恭敬。
就在这时,一个醉醺醺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的酒窖里晃了出来。男人穿着酒庄的工作服,满身酒气,脚步虚浮,看到苏栀悦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哟,这是哪里来的大美人儿?”
苏栀悦漂亮的眉头瞬间蹙起,眼底掠过一丝寒意。她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白凌雪,语气冷得像冰:“凌雪,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跟在苏栀悦身后的两个保镖已经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动作干脆利落地将那男人摁在了地上。男人猝不及防,疼得嗷嗷叫:“干什么啊!放开老子!”
白凌雪的脸色瞬间白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连忙上前,对着苏栀悦躬身道歉:“苏总,对不起,是我的疏忽。这是酒庄的杂工,偶尔会有员工偷喝几杯,但都不会喝成这样……我、我平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苏栀悦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被摁在地上的男人还在挣扎,嘴里骂骂咧咧的。苏栀悦缓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阳光从头顶的天窗落下来,照亮她眼底的凉薄。她抬起手,不等男人反应过来,一巴掌狠狠甩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男人被打懵了,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他捂着脸,怔怔地抬起头,看清苏栀悦的脸时,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见了鬼一样,失声叫道:“我操!苏总?!”
整个云梦县,谁不知道荷风酿的老板是苏栀悦?谁不知道这位苏总年纪轻轻,手段却狠辣得很?得罪谁不好,他竟然得罪到正主头上了!
苏栀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眼间满是不悦:“知道我是谁,还敢在这里叫嚣?”她收回手,帕子擦了擦指尖,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白凌雪,”她转头看向身后脸色惨白的女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把他开了。以后再发生这种事,你这个代管理人,也不用干了。”
白凌雪浑身一颤,连忙点头:“是,苏总,我知道了。”
男人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苏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苏栀悦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径直朝着酒庄深处走去。酒香依旧浓郁,却再也驱散不了她心头的阴霾。
处理完酒庄的事务时,已是傍晚。苏栀悦回到酒店,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宽松的真丝睡袍。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浑身的疲惫像是潮水般涌来。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地板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玉儿”两个字。
苏栀悦的心猛地软了一下,她接通视频电话,屏幕里立刻出现了女儿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玉儿穿着小熊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看到她时,眼睛一亮,甜甜地喊:“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保姆的声音也从旁边传过来,带着点笑意:“苏夫人,玉儿今天乖得很,就是一直念叨着你。”
苏栀悦看着屏幕里的女儿,眉眼间的冷意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笑意。她抬手,指尖像是要触到女儿的脸:“玉儿乖,妈妈两天后就回去了。有没有听阿姨的话?”
玉儿用力点头,小脑袋点得像拨浪鼓:“有!玉儿今天自己吃了一碗饭!还帮阿姨浇花了!”
苏栀悦笑着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的趣事,听她说姨妈带她去买了新的玩具,听她说保姆做的红烧肉很好吃。直到玉儿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她才柔声哄着:“困了就去睡吧,妈妈回去给你带礼物。”
挂了电话,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
苏栀悦放下手机,侧过身,看着窗外的月光。云梦县的荷花很美,月色也很美,可这世间万物,再美,也抵不过人心叵测。
她闭上眼,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很快便被枕巾吸干。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大婚那天。祝无忧穿着红色的嫁衣,朝她伸出手,笑着说:“阿悦,过来。”
她刚要迈步,眼前的人却突然变了模样,变成了那个她最信任的下属。两人相拥着,朝她投来讥讽的目光。
苏栀悦猛地睁开眼,冷汗浸湿了睡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