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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离开城市的剪刀

剪纸化人

晨光彻底淹没工作室时,陈望已经收拾好了背包。

  不是平日外出那种轻便的背包,而是登山用的六十升大包。他沉默地将必需品一件件装进去: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充电宝、手电、简易急救包。然后是剪纸相关的工具。不是全部,只选了最必要的:三把不同型号的剪刀,用皮套仔细裹好;一卷桑皮纸,裁成巴掌大小便于携带;一小盒矿物颜料;那把爷爷传下来的老刻刀,刃口已经磨损,但握柄处被手掌磨出了温润的包浆。

  最后,他从工作台最下方的柜子里,取出那个金属工具箱。

  打开锁扣,掀开盖子。素描簿静静躺在里面,纸鸢和那些纸鸟都恢复了静止,躺在纸页上,像是普通的剪纸作品。但陈望知道不是。他能感觉到它们沉睡中的“呼吸”,能感觉到那些微弱的、与他掌心银色纹路共鸣的脉动。

  他将素描簿拿出来,没有翻开,直接放进背包最内层的防水隔层。工具箱则留在柜子里。太大,不方便携带。

  收拾完这些,陈望在工作室里站了一会儿。

  晨光斜斜地切过房间,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工作台上还散落着昨晚没收拾的纸屑,剪刀架上的工具排列整齐,墙面上贴着他这些年满意的作品。从最初笨拙的窗花,到后来繁复的《十二月花神》,再到最近那只在晨光下抬起脖颈的纸鹤。

  这一切,他可能要离开很久。

  也可能,再也回不来。

  剪云客昨晚最后的话还在耳边:“去找裁月匣,是你唯一的路。但那条路不在城市里。你爷爷当年把它藏在‘纸魄稀薄’的地方,远离人群,远离纸张堆积的场所。你得往偏僻处走,往山里走,往那些剪纸传统还活在日常里的地方走。”

  “我怎么知道去哪儿找?”

  “你会知道的。”剪云客当时神情复杂,“纸魄会指引你。你们现在是一体的,它会本能地感应到同源的力量。但记住,路上别轻易剪纸,别轻易唤醒纸魄。你每唤醒一个,就会在黑暗里点亮一盏灯。不光指引你,也指引别的什么东西。”

  陈望深吸一口气,拉上背包拉链。背包很沉,压得肩膀发紧。他看了眼手机,早上七点二十。简云客约他八点在城西长途汽车站见面,那里有发往周边县乡的班车。

  该出发了。

  他锁上工作室的门,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格外沉重。走下楼梯时,房东老太太正好买菜回来,看见他背这么大的包,愣了一下:“小陈,出远门啊?”

  “嗯,去采风,收集些民间剪纸样子。”陈望说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可能要一段时间。”

  “哦哦,好,好。”老太太点头,又想起什么,“对了,前几天有个男的来找你,说是什么民俗协会的,问你什么时候在。我说你开店时间不定,他就走了,也没留联系方式。”

  陈望心里一紧:“长什么样?”

  “四十来岁吧,戴个眼镜,文绉绉的。说话挺客气。”老太太想了想,“哦对,他手里总捏着个小纸片,叠成三角形,一直在手里转。”

  纸片。

  陈望感到后背发凉。他道了谢,快步离开巷子。走到巷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纸间事”的招牌在晨光里静默着,窗玻璃反射着天空的淡蓝色。

  这一眼,像是在告别。

  城西长途汽车站是上个世纪的老建筑,墙面贴着早已过时的白色瓷砖,缝隙里嵌着经年的污垢。候车大厅里弥漫着泡面、汗味和劣质香烟混合的气味。电子屏上滚动着发车信息,大多开往周边县城和乡镇。

  剑云客已经到了。

  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户外装,背着个和陈望差不多大的登山包,左手的伤处裹着新的绷带,隐隐透出药味。看见陈望,他点点头,没多话,只递过来一张车票。

  “开往青阳县,八点二十发车。”剪云客说,“车程四个小时。到了那儿再转车。”

  陈望接过车票,薄薄的纸片,印着褪色的字迹。他看了眼剪云客:“你跟我一起?”

  “送到你进山。”剪云客语气平淡,“后面就得你自己走了。我不能离城市太久,有些东西需要我看着。”

  “什么东西?”

  简云客没回答,只是抬眼扫视候车大厅。他的目光锐利,像鹰隼在巡视领地。陈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角落里打盹的民工,抱着孩子喂奶的妇女,蹲在垃圾桶旁吃包子的少年,还有几个聚在一起抽烟的司机。一切看起来平常。

  但剪云客看了很久。

  直到广播响起:“开往青阳县的旅客,请到三号检票口检票上车。”

  剪云客这才收回目光,拎起背包:“走吧。”

  大巴很旧,座椅的绒布磨损得露出海绵,车窗玻璃上有纵横交错的划痕。车上已经坐了大半,多是拎着大包小包的乡民,也有几个看起来像返乡学生的年轻人。陈望和简云客找到靠后的座位坐下,背包塞进行李架。

  引擎发动,大巴缓缓驶出车站,汇入清晨的车流。

  城市在窗外后退。高楼渐稀,平房渐多,然后是城乡结合部杂乱的招牌和厂房,最后连这些都少了,只剩下延展的田野和远处起伏的山峦。秋收已过,田里留着稻茬,枯黄一片,偶有几只麻雀起落。

  陈望靠着车窗,看着这一切。他从小在城市长大,去郊区的次数都有限,更别说真正的乡下。这种陌生感,加上背包里沉睡的纸魄,让他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连根拔起,扔进未知的风里。

  剪云客一直闭目养神,但陈望能感觉到,他没有真睡。他的呼吸很浅,身体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紧绷,像是随时能弹起来。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后,剪云客忽然睁开眼睛。

  “把左手给我看看。”他说。

  陈望迟疑了一下,伸出左手,摊开手掌。那些银色纹路在自然光下几乎看不见,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瞥见一丝微光。

  剪云客盯着看了几秒,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皮囊,倒出点暗绿色的粉末在掌心,混了点口水,搓成黏糊状。

  “伸手。”

  陈望照做。剪云客将那团黏糊抹在陈望掌心,用力揉搓。粉末带着刺鼻的草药味,接触皮肤的瞬间,传来灼热感,但很快就变成清凉。

  “这是什么?”

  “遮息粉。”剪云客压低声音,“能暂时掩盖你身上纸魄的‘气味’。不然我们这一路,可能会引来一些。不该引的东西。”

  他抹得很仔细,覆盖了所有银色纹路。完成后,陈望掌心的纹路真的看不见了,皮肤看起来完全正常,只是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能维持多久?”

  “两天左右。”剪云客收起皮囊,“所以你得抓紧。进了山,找到第一个线索后,我会教你更持久的方法。”

  陈望擦掉手上多余的粉末:“第一个线索是什么?”

  “你爷爷当年常去的地方。”剪云客看向窗外飞逝的景色,“他是个喜欢走动的人,每年都会花几个月下乡,说是‘采风’,其实是去那些还保留着老剪纸传统的地方,寻找纸门三脉散落的痕迹。青阳县是他去得最多的。那里有个村子,叫纸坊村,明清时是贡纸的产地,也出过不少剪纸艺人。”

  “纸坊村”

  “嗯。但我们要去的不是现在的纸坊村。”剪云客顿了顿,“是村子后面山里,一个已经废弃的老寨子。你爷爷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据他说,裁月匣的线索,可能藏在寨子里的某处。”

  大巴颠簸了一下,驶上盘山路。路越来越窄,弯道越来越急,窗外已经是深秋的山景:红黄绿交织的林木,裸露的灰白色岩壁,偶尔闪过一两个挂在崖边的小村落。

  陈望感到背包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脉动。

  不是震动,而是某种共鸣。像是素描簿里的纸鸢,感应到了什么,在沉睡中发出回应。他下意识地按住背包,那股脉动又消失了。

  剪云客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感觉到了?”

  “嗯”

  “正常。越靠近纸魄浓郁的地方,你的纸鸢反应会越强。”剪云客说,“但记住,别轻易放它出来。山里的‘东西’,可能比城里的更古老,更……原始。”

  “原始?”

  “城里的纸魄,大多附着在书本、字画、工艺品上,受过文气熏陶,就算异变,也还带着点‘文明’的影子。”剪云客的声音很冷,“山里的不一样。可能附着在祭祀用的纸人纸马、傩戏面具、甚至坟头的纸幡上。那些东西承载的,是更直接的恐惧、欲望、执念。唤醒它们,后果难料。”

  陈望沉默。他看着窗外掠过的深山,那些密林在秋阳下呈现出丰富的层次,美得宁静。但此刻在他眼里,每片阴影都可能藏着未知的东西。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大巴在一个简陋的招呼站停下。司机扯着嗓子喊:“青阳县到了!下车的抓紧!”

  陈望和简云客拎着背包下车。这里说是县城,看起来更像一个大点的镇子:一条主街,两侧是三四层的楼房,店铺招牌新旧不一。远处能看见山的轮廓,比来时路上更近,更陡峭。

  剪云客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二点多。他带陈望走进街边一家小面馆,点了两碗面。等面的间隙,他摊开一张手绘的地图。是那种很老式的、画在牛皮纸上的简图,墨迹已经淡了。

  “这是你爷爷当年画的。”剪云客指着图上一处标记,“纸坊村在这里。从县城坐农村班车,四十分钟能到村口。但老寨子在村子后面五里的山里,没车,只能走。”

  图上,老寨子的位置画了一个小小的六边形符号,正是裁月匣的形状。

  “寨子里还有人住吗?”陈望问。

  “二十年前还有几户,现在应该全搬下来了。”剪云客收起地图,“我们今晚在纸坊村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一早进山。记住,进了村子,少说话,多看。特别是关于剪纸的事,别提。”

  面端上来了,热气腾腾。陈望吃得很慢,没什么胃口。简云客倒是吃得很快,吃完后,他起身去柜台结账,顺便跟老板聊了几句。

  陈望听见他用当地方言问去纸坊村的班车时间。老板说下午两点有一趟,停在街口的信用社门口。

  两点三十分,他们走到信用社门口。那里已经等了几个人,多是拎着蛇皮袋的村民。两点整,一辆破旧的中巴车晃晃悠悠地开过来,车身糊满泥点。

  上车,买票。车里更挤,混合着烟草、汗味和某种家禽的气味。陈望靠窗坐下,剪云客坐在他旁边。车子发动,驶出县城,拐上更窄的土路。

  路况很差,颠簸得厉害。窗外是连绵的梯田,这个季节已经收割完,露出黄土的本色。偶尔闪过一片竹林,或几株高大的古树。越往里走,房屋越少,山势越逼人。

  陈望感到背包里的脉动越来越清晰。

  不再是偶发的共鸣,而是一种持续的、低沉的搏动,像心跳,又像某种深沉的呼唤。他隔着背包布料,能感觉到素描簿在微微发烫。

  纸鸢醒了。

  不是完全苏醒,而是在沉睡中感知到了什么,开始不安,开始渴望。

  陈望按住背包,试图用意识去安抚。他不知道怎么具体做,只是集中精神,在心里“想”:安静,等待,还不是时候。

  背包里的搏动减弱了一些,但没完全停止。

  剪云客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中巴车在一个岔路口停下。司机喊:“纸坊村到了!下车的!”

  他们拎着背包下车。眼前是一个典型的山村:几十户人家依山而建,房子多是土木结构,瓦顶,有些看起来很老了。村口有棵巨大的榕树,树下坐着几个老人,正晒太阳聊天。看见生人,他们都停下了话头,投来审视的目光。

  剪云客神态自若地走过去,用方言跟老人们打招呼,说是来采风的画家,想画点老房子。老人们将信将疑,但也没多问,只指了村里唯一一家能住宿的地方。村支书家开的农家乐。

  农家乐就是村支书自家的两层小楼,腾出几间房给客人住。条件简陋,但还算干净。老板娘是个中年妇女,话不多,收了钱,给了钥匙,指了房间位置,就回厨房忙去了。

  房间在二楼,很小,两张单人床,一个旧衣柜,一扇窗对着后山。陈望放下背包,走到窗边。

  后山很近,近得能看见林木的细节。那是一片混交林,松树、杉树、栎树,还有大片竹林。秋色浓郁,但在下午的光线下,山林深处显得幽暗,看不透。

  那里就是老寨子的方向。

  背包里的搏动又强了一分。

  陈望转身,看见剪云客正从自己背包里往外拿东西:一把新的、更长的剪刀,通体黑色,刃口泛着哑光;几个小纸包,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还有一把用红绳缠柄的裁纸刀。

  “这些东西”

  “今晚用不上,但明天进山需要。”剪云客把剪刀别在腰后,“你先休息。晚饭时我下去跟老板娘聊聊,打听点寨子的事。记住,别乱走,特别别一个人往后山去。”

  陈望点点头。见云客出去了,轻轻带上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陈望坐到床上,终于把背包打开,取出素描簿。

  他没有立刻翻开,只是摸着皮革封面。温度比平时高,触感也更……有弹性。像是里面的纸张在呼吸,在膨胀。

  他轻轻翻开。

  纸鸢还在那一页。但它不再是蜷缩的姿态,而是完全展开了翅膀,头颈高昂,眼睛那两个空洞里,银白色的火焰稳定地燃烧着。周围的纸鸟们也醒着,每只都保持着准备起飞的姿态,身上的光彩内敛而沉静。

  它们都在“看”着陈望。

  不是用眼睛,是用整个存在。

  陈望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纸鸢的翅膀。纸张的触感温润,带着微弱的波动。他闭上眼睛,试着用意识沟通。

  你感觉到了什么?

  回馈的意念清晰而迫切:

  那里。

  山里有东西。

  同源,但不同。

  古老,沉睡,但……在等。

  等什么?

  不知道。

  但它在呼唤。

  呼唤你。

  也呼唤我们。

  陈望睁开眼,看向窗外后山的密林。夕阳开始西沉,给山脊镀上金边,但林深处的阴影更浓了,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呼唤。

  这个词让他想起爷爷临终前,指向窗外的明月,嘴唇嚅动说出的那半句话。

  也许爷爷指的,不光是月满之时唤醒纸魄。

  也许还有别的呼唤,从更远的地方传来,从这些深山里传来,从裁月匣可能埋藏的地方传来。

  陈望合上素描簿,重新放回背包。他走到窗边,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

  村里的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点散落在山坳里。远处传来狗吠声,母亲唤孩子回家的声音,锅铲碰撞的声响。寻常的山村黄昏。

  但陈望知道,这一切寻常之下,藏着不寻常的东西。

  他带来的,和他即将去寻找的。

  背包在床角沉默着。里面的纸鸢和纸鸟们,在黑暗中,眼睛里的火焰静静燃烧。

  等待着明天的进山。

  等待着离开这最后一点人间灯火,踏入真正的、纸张与剪刀所主宰的古老领域。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沉入山后。

  黑夜降临。

  剪刀在剪云客腰间,泛着冰冷的哑光。

  而山里的东西,在更深的黑暗中,开始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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