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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寻常里的刺

剪纸化人

装裱店在老城区的另一头,要穿过三条挤满小吃摊的街巷。陈望出门时特意带上了那个旧帆布袋,里面装着手机、钱包、钥匙,还有素描簿。

  他本来不想带,但把簿子单独留在工作室里让他莫名不安。那些正在“苏醒”的纸叶需要观察,纸鸢更需要看管。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看管”一个纸做的生命。最后他妥协了,将素描簿塞进袋子的夹层,拉紧拉链。

  午后的阳光很好,巷子里飘着油条、煎饼和糖炒栗子的混合香气。推着自行车的学生嬉笑着穿过,老太太坐在门口摘豆角,一切寻常得让昨夜和今晨的经历显得更加不真实。

  陈望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袋粗糙的布料。隔着几层帆布和纸张,他好像还能感觉到素描簿里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温度变化。不是物理上的温热,更像某种存在的“在场感”。这感觉太主观,太像幻觉,他不敢深想。

  装裱店的门脸很小,招牌上写着“林氏裱画”四个褪了金的字。推门进去,一股熟悉的浆糊和旧纸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林老板正伏在长长的案台上,用棕刷小心地刷着一幅山水画的背面。

  “林叔。”

  “哟,小陈来了。”林老板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脸上堆起和气的笑,“你那批东西在里间,都弄好了,去看看?”

  陈望点点头,跟着他穿过前店。里间更暗些,四面墙上挂满了等待取走的裱好作品,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粉尘。靠墙的架子上,一叠熟悉的剪纸静卧在无酸卡纸的衬底上。正是他上个月送来的那套《十二月花神》。

  林老板小心地取下来,摊在铺了毛毡的台面上。十二个月的花神,从正月的梅花到腊月的水仙,每一幅都用极细的刀工镂出繁复的服饰花纹。装裱选的是浅米色绫边,衬着深灰的卡纸,素净雅致。

  “你的手艺越来越精了。”林老板指着七月玉簪花神衣袖的镂空处,“这种‘游丝毛雕’的功夫,现在年轻一辈里少见了。我特意没压得太实,留了纸张呼吸的余地。你们剪纸讲究这个,对吧?”

  陈望含糊地应了一声。他的注意力不在作品上,而在林老板刚才的话里。“留了纸张呼吸的余地”寻常的行业术语,此刻听来却别有意味。他想起工作台上那些会“呼吸”的纸叶。

  “对了,”林老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柜台抽屉里摸出一样东西,“喏,就是这张名片。”

  陈望接过。

  名片比普通名片厚一倍,触感像某种处理过的软革,深沉的黑色。正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压印的图案:一把极其古朴的剪刀,刃口剪开一团流云状的纹路,云纹中央,一个空洞的圆点像眼睛般凝视着。

  没有公司名,没有人名,只有一个手机号码,印在背面右下角,字体小得像蚂蚁。

  “那人长什么样?”陈望问,眼睛没离开名片。

  “四十来岁?说不准。穿着普通,说话带点北边口音。”林老板回忆着,“但眼睛很利,看你那套剪纸的时候,几乎是贴在玻璃上看的。尤其是装裱的边角处理,看了很久。走之前才留下这个,说‘给你店里那位剪纸的小友’。”

  “他认识我?”

  “我没提你名字,只说是个年轻手艺人。”林老板顿了顿,“但那人好像……本来就知道些什么。”

  陈望捏着名片,皮革的质感冰凉。那个剪刀剪云纹的图案在他脑海里盘旋。祖传的残谱里,似乎有过类似的符号,在某一页的边缘潦草涂画过,当时以为是装饰,现在想来。

  “小陈,”林老板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这行里怪人多,有些是真心喜欢老手艺,有些嘛……不太好说。你爷爷当年也遇到过一些怪人。总之,多留个心眼。”

  陈望抬头:“我爷爷遇到过?”

  林老板笑了笑,没接话,转身去整理其他作品。这是个委婉的拒绝。陈望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老一辈手艺人之间有某种默契,关于行业里不宣于口的秘密,关于哪些事该说,哪些事该带进坟墓。

  他把名片小心地放进帆布袋的夹层,和素描簿隔开。付了装裱费,将《十二月花神》用牛皮纸包好,抱在怀里。

  离开装裱店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阳光斜斜地照过来,把陈望的影子拉得细长。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路过一个小公园时,他在长椅上坐下。展开牛皮纸包,抽出最上面的一月梅花花神。剪纸在自然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梅枝的转折、花瓣的层叠都清晰可见。装裱确实精良,林老板说的“留呼吸余地”不是虚言。剪纸没有被压死,在卡纸衬底上微微浮起,仿佛随时会飘落。

  陈望盯着那片薄纸。

  忽然,一个念头击中了他。

  他迅速翻开其他月份的花神。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一直翻到十二月水仙。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阳光直射的地方,将十二张剪纸平铺在另一张空长椅上。

  耐心等待。

  五分钟后,最先有反应的是六月荷花。宽大的荷叶边缘,在阳光持续照射下,极其缓慢地向上卷曲了微不可察的一度。接着是九月菊花的细长花瓣,微微向内收拢。

  所有十二张剪纸,在自然光下,都出现了极其微弱的、材质性的形变反应。与今早纸叶的趋光弯曲如出一辙。

  但仅此而已。没有更进一步的“活性”,没有纸鸢那种拟人的颤动。它们只是纸。会对光热产生微弱反应的、精致的纸。

  区别在哪里?

  陈望蹲下身,仔细对比。剪工?这套花神的刀法比他今早剪的纸叶精妙得多。纸张?用的是同样的桑皮纸。大小?花神比纸叶大,但比纸鸢小。造型复杂度?花神远比纸鸢复杂,衣饰发髻的镂空繁琐至极。

  不是这些。

  他的目光落在剪纸的“眼睛”上。十二花神的面部都是程式化的处理,没有凿出眼孔,只用极细的刀线勾勒出眉眼轮廓。而纸鸢,有那两个被凿穿的、空洞的“眼睛”。

  还有纸鸢背部那些银丝般的脉络。

  陈望感到心跳在加快。他迅速收起剪纸,重新包好,抱在怀里,快步朝工作室走去。

  他需要验证。

  回到“纸间事”时,夕阳正好开始西沉。橙红的光线从西窗灌进来,把整个工作室染成温暖的蜜色。陈望锁好门,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工作台前。

  素描簿还在帆布袋里。他没有立刻取出,而是先看向早晨那七片实验用的纸叶。

  它们在夕阳光下呈现出不同的状态:洒金笺的叶子完全卷曲成了筒状,皮纸叶弯曲成优美的弧形,桑皮纸叶叶柄依旧微微上翘,而熟宣和生宣的叶子变化最小,只有边缘卷起。

  所有叶子都“活”着……以那种缓慢的、材质性的方式。

  陈望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新的桑皮纸,又选了最细的一号刻刀。这次他剪的是一只鹤。修长的颈,舒展的单腿,羽毛层叠的翅膀。他剪得极其专注,几乎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刀尖游走时,他能感觉到纸张纤维被切断时的细微阻力,能感觉到自己呼吸的节奏与下刀的轻重合拍。

  完成时,鹤的姿态优雅而宁静。他没有凿眼睛。

  将纸鹤放在夕阳光最盛的位置,陈望开始计时。

  十分钟,毫无反应。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最小的虫子,在鹤的头部轻轻一凿。左眼出现一个圆孔。又凿出右眼。

  等待。

  纸鹤静默。

  陈望不放弃。他回忆昨夜剪纸鸢时的状态。那种近乎本能的下刀速度,那种仿佛被某种记忆驱使的流畅感。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让手指重新握住刻刀。

  然后,他剪了第二只鹤。

  这一次,他不再思考,只是让手移动。刀锋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当最后一刀落下时,夕阳恰好移到了某个角度,整只纸鹤被染成通透的金红色。

  陈望凿出眼睛。

  几乎是同时,鹤的颈,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一毫米。

  不是趋光弯曲,不是材质形变。那是确凿无疑的、带有意向性的动作。像是刚苏醒的生命在伸展僵硬的关节。

  陈望屏住呼吸。

  纸鹤没有再动。但它周身散发出的“存在感”,与工作台上那些纸叶完全不同。更凝实,更……完整。

  他缓缓坐下,目光在两只鹤之间移动。同样的纸张,同样的造型,同样的眼孔。唯一的区别是剪制时的“状态”。第一只是他思考着、控制着剪的,第二只是他放空自我、凭着某种直觉剪的。

  残谱里那句话浮现在脑海:“以神驭剪,以气贯纸。”

  “神”和“气”,不是玄虚的比喻,而是具体的、可操作的技艺状态。

  窗外的夕阳又下沉了一些,光线开始变暗。陈望终于从帆布袋里取出素描簿,翻到夹着纸鸢的那一页。

  纸鸢依旧蜷在角落。但在渐暗的光线下,它背部那些银丝脉络,此刻正散发出极其微弱的、萤火虫般的柔光。光线很暗,只有在完全不开灯的环境中才能察觉。

  陈望凑近。

  然后他看见了。

  纸鸢的右翅尖,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在轻轻拍打着纸页。

  像熟睡者平稳的呼吸节奏。

  又像心脏的搏动。

  他看了很久,直到夕阳完全沉没,工作室陷入深蓝的昏暗。他没有开灯,只是坐在黑暗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听着远处街道传来的、属于人间的声音。

  帆布袋里,那张黑色名片静静躺着。剪刀剪开云纹的图案,在黑暗中仿佛也在凝视着他。

  陈望知道,他站在了某个门槛上。

  门那边,是一个纸张会呼吸、剪刀能赋予生命的世界。

  而门这边,那个打电话来的神秘人,可能握着另一把钥匙。

  他该向前迈一步吗?

  黑暗里,素描簿中的纸鸢,又一次轻轻颤动了一下翅尖。

  仿佛在催促。

  也仿佛在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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