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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残谱与月光

剪纸化人

夜色如砚中渐散的浓墨,缓慢浸润着整座城市。

  陈望放下刻刀时,墙上的老式挂钟恰好敲响十一下。工作台上铺满了纸屑。朱红的、金箔的、靛青的,在节能灯冷白的光下,像一片片褪了色的鳞。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眶,指尖还残留着宣纸细腻的触感。

  又是一天。

  剪纸工作室“纸件事”藏在老城区最深的巷子里,门脸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三年前爷爷去世后,这间传了三代的手艺铺子就落到了他肩上。生意不好不坏,够付房租和吃饭,偶尔有些艺术院校的学生来拍纪录片,称他为“非遗传承人”这个词让陈望总觉得肩上压着看不见的重量。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望仔,这周末回家吃饭吗?你王阿姨的女儿刚从国外回来”

  陈望按熄了屏幕。窗外的梧桐树影在风里摇晃,叶子已经落了大半。他起身准备收拾工作台,目光却落在了角落那只榉木匣子上。

  爷爷的匣子。

  匣子很旧了,边角包着的铜片已经氧化成暗绿色。陈望记得小时候,爷爷总是不许他碰这个匣子,说“时候未到”。三年前爷爷弥留之际,才颤巍巍地把钥匙塞进他手心,嘴唇翕动着说了半句什么,后半句却被永远的沉默吞没了。

  他从未打开过。

  今晚却有些不同。也许是连熬三个通宵赶制婚庆订单的疲惫,也许是母亲那条消息勾起某种说不清的情绪,陈望鬼使神差地拉开抽屉,取出了那枚已经磨得发亮的黄铜钥匙。

  锁簧弹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匣子里没有想象中的奇珍异宝。最上面是一叠用丝线扎好的信笺,纸色泛黄,墨迹晕开成淡灰色的云。陈望小心地解开丝线,发现那是曾祖父年轻时与各地剪纸艺人往来的书信,谈论的都是些技法掌故。天津杨柳青的年画如何改剪,蔚县点染彩绘的颜料配方,佛山铜凿剪纸的金箔用法。

  书信下面,是一本册子。

  严格来说,是半本。封面只剩左上角一隅,隐约能看出一个繁体的“剪”字。书脊处的线装棉线早已朽烂,纸页松散,边缘满是虫蛀的细密孔洞。陈望轻轻翻开第一页。

  不是他想象中的技法图谱。

  纸页上没有任何图案,只有密密麻麻的竖排小楷,墨色极深,仿佛刚刚写下。他辨认着那些略带潦草的字迹:

  “造化之始,万物有灵。纸非死物,剪非断灭。以神驭剪,以气贯纸,形具而神生,此谓‘化’

  陈望皱起眉。这不像剪纸口诀,倒像是某种玄学典籍。他继续往下翻,后面的内容更加晦涩,夹杂着大量他从未听过的术语:“纸魄”“气脉”“剪痕通幽”在讲到“点睛赋灵”一节时,书页中央却是一大片焦褐的痕迹,像是被火烧过,关键内容荡然无存。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亮了起来。

  陈望抬头。一轮满月不知何时爬上了中天,清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摊开的残谱上。奇事发生了。那些被虫蛀的孔洞,在月光的穿透下,竟在纸页背面投出连贯的、从未显现的阴影图案!

  他屏住呼吸,将书页举到月光下。

  光穿过密密麻麻的蛀孔,在桌面上织出一幅流动的影画:那是一只展翅的鸢鸟,每一片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辨。更奇异的是,随着月光角度的微移,影中的鸢鸟竟似在缓缓振翅,长尾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光与影的牢笼中挣脱而出。

  陈望感到指尖下的纸页在微微发烫。

  不,不是错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从书页传来,顺着指尖蔓延至手臂,最后在胸口轻轻叩击。他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未说完的话。老人干枯的手指指向窗外明月,嘴唇吐出两个气音:

  “月满”

  难道是这个意思?

  陈望定了定神,从材料架上取来一张仿古的桑皮纸,又抽出最细的一把刻刀。他从未见过鸢鸟,但此刻影中的图案仿佛早已烙在脑中。刀尖落下,行云流水。

  剪裁、镂空、剔出细羽。

  他的动作快得反常,仿佛不是他在操纵剪刀,而是某种沉睡的记忆在通过他的手苏醒。月光洒在逐渐成形的纸鸢上,给素白的纸蒙上一层流动的银晕。

  最后一刀落下时,工作室里的灯忽然闪了闪。

  陈望没有在意。他举起完成的作品,对着月光端详。这只纸鸢比他以往任何作品都要精细,翅羽的镂空层次分明,长尾的弧度自然飘逸。他很满意,准备用镊子将它轻轻放在工作台上。

  纸鸢的翅膀,轻轻颤了一下。

  陈望僵住了。

  他死死盯着手中的作品。桑皮纸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哑光,剪口边缘干净利落。一切如常。

  是错觉。熬夜太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移动手腕。这次他看得真切:纸鸢左侧的翅膀,那片最长的飞羽,确实向内蜷缩了一毫米,又缓缓舒展,如同呼吸。

  不。

  不可能。

  陈望的手开始发抖。他想放下纸鸢,手指却像被黏住般无法松开。而更恐怖的是,某种微弱的、新生的“存在感”正从纸面之下苏醒,像初春破土的第一株嫩芽,细小,却不容忽视地抵着他的指尖。

  就在这时,纸鸢的头部。那个他精心剪出的、回眸顾盼的鸢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两个用最小号虫子凿出的圆孔,在月光下泛着空洞的黑。可就在陈望与这对“眼睛”对视的刹那,他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透过这两个孔洞,打量着他。

  打量这个将它带到世间的“人”。

  啪嗒。

  陈望终于松开了手。纸鸢飘落在工作台上,侧躺着,翅膀半展。它不动了,又变回了一具精致却无生命的剪纸。

  工作室重归死寂。只有挂钟的秒针恪尽职守地走动:嗒、嗒、嗒。

  陈望踉跄后退,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指尖还残留着桑皮纸摩擦的微热。月光依旧温柔地铺满工作台,照亮那本摊开的残谱,照亮旁边静止的纸鸢。

  以及纸鸢身下,不知何时出现的一行极淡的、似有若无的墨迹小字。那字迹与残谱同源,却新得像刚刚沁出纸面:

  “第一刀已落。纸魄醒,不可逆。”

  窗外,夜风骤起,摇动满城梧桐。

  而巷子深处,“纸间事”工作室的窗内,那具躺在月光下的纸鸢,尾羽的尖端,几不可察地,又颤动了一下。

  仿佛在等待下一次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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