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狱司的妖灯连日无甚异动，玄空心头那点莫名烦躁愈盛，索性暂离残狱，寻了处僻远海岸静坐钓鱼。
海岸风急，浪涛拍岸，玄空一身灰袍立在礁石上，鱼竿垂落海面，眸光冷沉如冰。他本就为静心而来，指尖捻着鱼线，脑海里却时不时闪过典狱司那盏妖灯，闪过灯里猪德喊刘哥哥的软糯声响，眉头皱得更紧，只觉这俗世风浪都扰他道心。
他屏息凝神，强行压下杂念，忽觉鱼竿一沉，一股柔韧力道从海面传来。玄空眼底寒光一闪，运力收竿——钓线绷紧，破水而出的却不是游鱼，而是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那人上半身赤着，肌肤莹白似月华，沾着细碎水珠，下半身却是一条泛着琉璃蓝光的鲛尾，尾鳍舒展如轻纱，一摆便溅起满空水花。水珠簌簌落下，恰好落在玄空冷硬的脸颊上，凉丝丝的，带着海的咸润气息。
鲛人被钓线缠了手腕，却不见慌乱，反倒抬眸望他。眉眼昳丽，眼尾泛着淡蓝，瞳仁如深海琉璃，看向玄空时，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鲛尾又轻轻一摆，溅得玄空衣摆也湿了大半。
“阁下钓技倒是好，不钓鱼，反倒钓起我这鲛人。”鲛人声音清冽，像海浪拂过礁石，又带着几分鲛人特有的空灵。
玄空眉峰紧蹙，抬手便要收了灵力挣断鱼线，语气冷得像海风：“妖族障眼法，滚开。”他素来厌弃妖物，这鲛人虽模样殊绝，在他眼中也不过是惑人心智的异类，不及半分大道重要。
谁知鲛人却不躲不避，反倒借着鱼线的力道，微微凑近玄空。两人距离骤然拉近，鲛尾扫过礁石，溅起的水珠又落在玄空颈间。鲛人眼底笑意更浓，凑近他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玄空耳廓，轻声道：“阁下别急着赶我。我有名字，却不轻易说，只告诉你，只在你耳旁说。”
温热的气息带着海的清甜，清冽的声音缠在耳畔，玄空浑身一僵，道心竟莫名一颤。他下意识后退，想挣开这诡异的亲近，可鲛人手腕被鱼线缠着，竟顺势又贴了过来，尾尖轻轻勾住他的衣摆，不让他退远。
“放肆！”玄空厉声呵斥，灵力凝在掌心，却迟迟没落下。他素来杀伐果决，对妖物从无半分留情，可此刻对着这凑在耳畔的鲛人，对着那拂过耳廓的温热呼吸，掌心灵力竟莫名滞涩。
鲛人似是看穿他的迟疑，笑得眼尾弯起，再度凑近，唇几乎贴住他的耳尖，声音压得极低，软绵又空灵，只够两人听清：“我叫沧澜。”
沧澜。
名字落耳，玄空心口又是一震。这名字像深海浪潮，轻轻撞在他心底那道被妖灯划开的缝隙上，竟泛起细碎的涟漪。他猛地偏头，避开鲛人的亲近，抬手挥开他勾着衣摆的鲛尾，语气更冷：“不过一介妖鲛，名字何足挂齿。”
话虽如此，“沧澜”二字却已牢牢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沧澜却不在意他的冷脸，鲛尾在海面轻轻拍打着，溅起一圈圈浪花。他手腕一翻，竟自行解了鱼线，而后化作一道蓝光，落在玄空身侧的礁石上，尾鳍卷着海水，时不时往玄空身上撩点水花。
“玄空阁下，既钓起了我，便是缘分。”沧澜歪头看他，瞳仁里映着海岸的天光，“我看你眉宇紧锁，定是心事重重，不如说说？说不定我这海中鲛人，能给你解解烦忧。”
玄空瞥他一眼，懒得应答，重新执起鱼竿，却再无半分钓鱼的心思。耳旁总回荡着沧澜方才的低语，脸颊上还残留着水珠的凉意，连海风里，都多了几分鲛人身上的清甜气息。他想起自己在典狱司说过的话，想起自己自诩绝不会被妖物迷惑，可此刻对着这叫沧澜的男鲛人，竟生出几分前所未有的烦躁与慌乱。
“我劝你速速离去，休要扰我静心。”玄空沉声道，指尖的鱼线被他攥得紧绷，“我与你妖族，无半分瓜葛，更无需你解什么烦忧。”
“静心？”沧澜轻笑，鲛尾一摆，又溅了他一脸水珠，“阁下若真能静心，便不会被我这鲛人扰了心绪。你方才听我名字时，心跳都乱了，可不是静心的模样。”
玄空心头一凛，竟被说中了心事。他猛地转头，看向沧澜，眼底寒光乍现：“你窥探我心？”
沧澜却摇摇头，莹白的指尖拂过自己的唇角，笑意慵懒：“鲛人耳力好，能听人心跳。阁下道心看着坚固，实则内里早有裂痕，怕是连你自己都没察觉吧。”
这话正中玄空要害。典狱司妖灯的虚影，猪德与刘禅的痴缠，再加上此刻沧澜的亲近低语，他那自诩无坚不摧的道心，确实在一点点松动。他厉声喝道：“一派胡言！我道心坚定，岂容你这妖鲛置喙！”
说着便要动手，可沧澜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蓝光，竟缠上他的手臂。鲛人冰凉的肌肤贴着他的手腕，尾尖轻轻扫过他的小臂，沧澜再度凑近他耳畔，声音带着几分蛊惑：“玄空，别骗自己了。你厌弃情义，厌弃妖物，不过是怕重蹈陈钟离、刘禅的覆辙。可你越怕，便越证明，你心底藏着对暖意的渴望。”
温热的呼吸再度拂过耳廓，玄空浑身紧绷，灵力竟在这一刻溃散大半。他想推开沧澜，却偏偏舍不得挣开那腕间的冰凉触感；想呵斥他的蛊惑，却发现自己竟无从反驳。
沧澜见他不动，笑意更深，尾鳍卷着海水，轻轻蹭了蹭他的脚踝，声音轻得像情语：“玄空，要不要跟我去海里看看？海里没有无情道，没有霸业纷争，只有我陪你。”
玄空垂眸，看着缠在自己手臂上的鲛人，看着他眼底的琉璃光，听着他清冽的低语，脑海里忽然闪过典狱司妖灯里的画面——猪德抱着刘禅的委屈，刘禅赴死时的释然。他心头一乱，猛地抽回手臂，后退半步，与沧澜拉开距离。
“休要蛊惑我！”玄空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所求者，乃是无上大道，岂会与你这妖鲛沉溺于海中！”
沧澜也不恼，鲛尾在海面摆了摆，笑得眉眼弯弯：“我不逼你。但玄空，我会等你。等你想通了，想找我了，便来这海岸钓鱼，我定会让你再钓到我。”
说罢，沧澜身形一转，化作一道蓝光，潜入海中。临走前，鲛尾狠狠一摆，漫天水珠落在玄空身上，其中一滴，恰好落在他的唇瓣上，咸甜交织，带着致命的蛊惑。
海面恢复平静，只剩浪涛拍岸的声响。玄空立在礁石上，鱼竿早已落在地上，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耳廓，那里还残留着沧澜的呼吸暖意；指尖触碰唇瓣，那点咸甜的触感，竟久久不散。
“沧澜……”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眼底满是复杂。厌恶、烦躁、慌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交织在一起，搅得他道心大乱。
他本是来海岸静心，却偏偏钓上这么一只男鲛人，听了一句耳旁私语的名字，乱了一颗自诩坚定的道心。玄空捡起鱼竿，却再无心思留下，转身便要离去，脚步却迟迟不肯动——他竟在隐隐期盼，能再看一眼那抹琉璃蓝光，再听沧澜在他耳畔说一句话。
风卷着海味，吹乱他的灰袍。玄空咬了咬牙，转身疾步离去，却没看见，海面下，一抹琉璃蓝光正静静望着他的背影，鲛尾轻摆，眼底满是势在必得的笑意。
而玄空不知道，从他钓起沧澜，从他听进那句耳旁的名字开始，他的无情道，他的霸业梦，便早已被这只海中鲛人，悄悄缠上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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