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漠北的草原,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如离弦之箭般踏碎了皇城的寂静,马背上的骑手裹着玄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冷冽的眼,一路穿街过巷,避过所有巡防的兵士,直抵大周皇宫的御书房侧门。
那骑手翻身下马时,动作利落得不带一丝声响,唯有鞍侧系着的鎏金信筒撞出轻响,筒上刻着的瑞阳王府玄鸟纹,在宫灯的光线下一闪而逝,无人知晓这匹快马与骑手,竟携着颠覆漠北的惊天捷报。
“陛下,捷报!”
信筒被悄然呈到大周皇帝赵翊深案前,纸上只有寥寥数语:漠北皇城已破,漠北王首级悬于城头,漠北举国降周,外患尽除,瑞阳王赵梓轩不日班师回朝。
“好,朕深感欣慰!”
满朝文武次日听闻消息时尽皆哗然,却没人知道,这捷报是如何越过层层关隘,悄无声息送进皇宫的。
而此时的漠北大营,篝火正烧得噼啪作响。
副将周凯将酒囊往石桌上一墩,粗粝的脸上漾开笑意:“王爷,我们很快就可以班师回朝,三年了,这仗打得可真是郁闷。”
赵梓轩倚着营帐柱,指尖摩挲着腰间一枚刻着“溪月”的玉佩,眸色沉了沉:“本王富可敌国,粮草军械从无短缺,可太后一党偏要在行军路线、边关驿报上处处作梗,还扣着漠北布防图迟迟不发,不然以本王的能力,一年半载就能打完这仗。”
周凯嘿嘿一笑,凑上前道:“谁说不是呢?如今漠北已定,王爷也该回京迎娶王妃了吧?”
赵梓轩抬眼,眼底掠过一丝温柔,又很快敛去:“先回京向皇兄讨要份圣旨,便可接月月回家。”
半月后,瑞阳王的仪仗踏入京城,玄色旗幡上的瑞阳二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珺瑶殿上,赵梓轩立在殿中,目光直直望向御座上的天子,朗声开口:“皇兄当日之诺,可还算数?”
赵翊深执朱笔的手一顿,抬眸睨他,语气平淡:“所谓何事?”
“漠北未定前,皇兄曾言,若臣弟能平定边患,取漠北王项上首级,便允臣弟一桩心愿,将景轩阁的宋溪月赐给臣弟。”赵梓轩躬身,字字恳切,“如今臣弟归来,不求封赏,只求陛下兑现承诺,准臣弟迎娶宋溪月为瑞阳王府正妃。”
话音未落,珺瑶殿内已是一片哗然。
“荒唐!”御史中丞率先出列,袍角翻飞,“瑞阳王虽不是皇室出身,亦是陛下义弟,封亲王之尊,身份尊贵,宋溪月如今是一介官妓,身份卑贱,岂能玷污王府门楣,为正妃之尊?”
人群里,丞相嫡子沈彦越众而出,面色涨红,拱手朗声道:“陛下明鉴!臣妹沈兰娇温婉贤淑,早已奉旨入瑞阳王府为侧妃,端庄得体,深得府中上下敬重。如今瑞阳王竟要娶一介官妓为正妃,置臣妹于何地?置沈家颜面于何地?置皇室体面于何地?”
好一个温婉贤淑,端庄得体,深得府中上下敬重?本王怎么听说不是如此,真当王府是你家后花园不成,本王的王府没人了?
可沈彦字字诛心,满殿寂静,所有目光都落在御座之下的丞相沈从安身上。
沈从安缓缓出列,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他先是对着天子深深一揖,而后转过身,看向赵梓轩,语气沉肃:“瑞阳王战功赫赫,臣本不该多言。但正妃之位,关乎王府门楣清誉,关乎朝堂礼制纲常。宋氏出身,断不可为正妃。此事,臣以为,还请王爷三思,陛下三思。”
赵梓轩不想与他们多言,只想快点接宋溪月离开那种烟柳之地。
他豁然起身,周身戾气翻涌,玄色王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带出一阵凌厉的风。那双刚从漠北沙场归来的眼眸,此刻淬着冰碴子,却又碍于君臣之礼强行压下翻涌的怒意,薄唇掀动,冷声道:“那好,本王纳妾,你们总不反对了吧?”
赵梓轩话音刚落,御史中丞再次出列,笏板重重一击地面。
“王爷三思!宋溪月乃官妓之身,早已失却清白,这般女子入府为妾,亦是污了王府门庭,更会遭天下人耻笑!”
附和之声再起,殿内议论鼎沸。
赵梓轩猛地抬眼,眸中戾气如出鞘寒刃,扫过满朝文武,字字掷地有声:“官妓出身又如何?戴罪之身又怎样?本王的女人,轮不到旁人置喙!”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五指扣住腰间佩剑的剑柄,寒光乍泄间,长剑已然出鞘。剑锋破空直指方才出言最烈的御史中丞,刃尖堪堪抵住对方脖颈,惊得那御史中丞浑身僵直,脸色惨白,连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满殿文武俱是色变,无人再敢出声。
谁不知道瑞阳王赵梓轩“活阎罗”的称号,战场之上,他可是斩将杀敌从无半分手软,剑下亡魂何止百千。更何况他是陛下亲允的特例,可佩剑上朝,此刻动了真怒,怕是真敢在珺瑶殿上见血。
御座之上,赵翊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指尖摩挲着玉如意,心底早有定数。
他知晓赵梓轩桀骜不驯的性子,更清楚这义弟是自己稳固王权的利刃。镇守边疆要靠他,上阵杀敌要靠他,若今日当众折了他的颜面,寒的何止是他一人的心,更是边关万千将士的忠勇。
皇帝轻咳一声,龙袖一拂,朗声道:“瑞阳王平定漠北,护我大周疆土,此乃不世之功。区区一桩纳妾之事,何须在此喋喋不休?宋溪月既在教坊司挂名,便由朕下旨,免去她的官妓身份,赐于瑞阳王府为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色铁青的丞相父子,似笑非笑补充道:“至于入府之后如何安置,乃是瑞阳王府的内事,朝堂不必再过问。”
赵梓轩手腕一转,长剑归鞘,动作干脆利落,只留下满殿惊魂未定的文武。
随即他单膝跪地,沉声道:“臣弟谢陛下隆恩!”
垂首的瞬间,他抬眸,锐利的目光与御座之上的天子隔空相撞。
天子执朱笔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似是默认了他方才的雷霆手段,又似在无声提醒他适可而止。
赵梓轩喉间微动,几不可闻地颔首。
方才拔剑立威,本就不止是为宋溪月,更是要借着这桩由头,看看满朝文武里,究竟有多少人是明着站在礼制纲常的幌子下,暗地里却与丞相、太后乃至六王沆瀣一气。
那些跳得最凶的,此刻面色煞白却不敢再言的模样,早已被他一一记在了心底。
随后,赵梓轩跪安退下,走之前还不忘,瞥了几眼,那几个人。
赵梓轩出了珺瑶殿,径直离开了皇宫。一路策马回府,玄色的王袍被风掀起,猎猎作响。
踏入瑞阳王府的大门,他先摒退了一众下人,径直往后院的寿安堂走去,那是母亲周夫人的居所。
周夫人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捻着一串菩提子,身旁立着的当归正替她按着肩。
早些年被周斌的正妻迫害,虽有玉清尘的弟子当归贴身医治调理多年,但年纪越发大了,眼睛时而看得清楚,时而看不清楚。
听见脚步声,她缓缓抬眼,昏花的视线凝了半晌,才辨清来人是儿子,唇边漾开一抹温和的笑:“轩儿回来了。”
赵梓轩躬身行礼,声音放柔:“母亲,儿子回来了。”
当归见他进来,微微颔首后便悄然退了出去。
周母拉着他的手坐下,指尖抚过他腕上的旧疤,叹了句:“朝堂上的事,娘都听说了。溪月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想娶她,娘没二话。”顿了顿,她又道,“只是沈兰娇,到底太后赐婚,是你的侧妃,也别太冷落了,免得落人口实。”
赵梓轩垂眸,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桀骜的冷意:“母亲放心,沈兰娇不过是太后一党的眼线,儿子对她半分情意也无。她既占着侧妃的位置,儿子有的是法子应对,断不会让她搅乱王府。”
周母点点头,知道儿子的性子,认定的事便没有回头的道理,便不再多言,只叮嘱他凡事别闹得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