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戌时四刻,雨落东宫。
檐角铁马叮当响,像是谁在暗处拨动琴弦。沈昭宁坐在书房案前,窗缝漏进一丝风,吹得烛火歪斜,影子在墙上晃,像一柄随时要折的刀。
她面前摊着三本账册,纸页泛黄,边角卷起,是谢云谏门生连夜从户部旧档库中调出的北境军饷底簿。墨迹有深有浅,年份横跨五年,正是她与太子成婚那年起始。
她没急着翻。先提壶倒了盏茶,水温刚好,不烫不凉。她抿了一口,放下杯,才伸手翻开第一页。
“嘉和七年冬,北境驻军三万七千二百人,拨冬衣三万套,银四万两。”
她指尖在“三万套”上轻轻一划,眉心微动。
三万七千人,只拨三万套冬衣?差七千件,够冻死多少兵?
她继续往下翻。第二年,仍是三万套。第三年,还是三万。第四年,竟少了五千,只剩两万五千套。而拨银数目却逐年递增,去年已至五万八千两。
她缓缓合上账册,手指压在封皮上,指节泛白。
这不是疏漏。这是明目张胆的吞没。
她起身,走到墙边书架,抽出一本《军制通考》,翻到“边镇补给”条目:“凡驻军过万者,冬衣须足额配发,不得以银代物,以防克扣。”底下小字注释:“若有违者,以贪墨论。”
她合上书,嘴角扯了下,没笑出来。
规矩写得清楚,可执行的人,早已烂了根。
外头雨声渐密,敲在瓦片上,像无数人在低声议论。她忽然听见脚步声,极轻,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进来。”
门开了一道缝,一个小宫女探头,约莫十二三岁,穿青灰布裙,发髻用麻绳扎着,脸上还沾着雨珠。是阿芜,她前日收的义妹,原是浣衣局的小婢,因识字被她调来身边。
阿芜低着头,手里捧着个油纸包:“先生……谢大学士回信,让奴婢亲手交给您。”
沈昭宁接过,拆开油纸,里面是张薄纸,字迹苍劲如刀劈斧凿:
“查得‘冬衣三万套’项下,银两经由‘广济钱庄’转付苏氏族庄,账名‘药材采买’。另,该庄掌柜为贵妃叔父苏元德。证据在库,未敢轻动。”
她看完,将纸凑近烛火。
火苗舔上纸角,迅速蔓延,烧到一半时,她松手,任其飘落铜盆,化为灰烬。
“记住了吗?”她问。
阿芜点头:“记住了。若有人问,就说您练字写了废稿,我拿来烧了。”
“很好。”她抬眼,看着窗外雨幕,“你怕吗?”
阿芜顿了顿,声音很轻:“怕。可更怕您被人欺负。”
沈昭宁怔了下,随即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而是真正地,笑了一下。
她伸手,替阿芜拨了拨湿发:“你不是奴才。你是阿芜。从今往后,抬头走路。”
阿芜眼圈一红,咬唇没说话,只用力点了点头。
“去吧,告诉谢府门生,明日辰时,户部库房见。我要亲眼看看,那三万套冬衣,是怎么变成药材的。”
阿芜应声退下。
门关上后,沈昭宁重新坐下,提笔在空白纸上写下几行字:
查证方向:
广济钱庄流水(查实是否为苏家私产)苏氏族庄出入货单(比对‘药材’真实性)户部经手官员名单(锁定中间环节)军中反馈记录(查有无申诉文书)
她写完,吹干墨迹,将纸折好,塞进袖中。
雨还在下。
她望着窗外那一片漆黑,忽然觉得,这宫里,也不全是死水。
次日辰时初,户部库房。
库房建在衙署后院,低矮阴冷,墙皮剥落,铁柜成排,蛛网横结。门口守着两名老吏,眼皮耷拉着,像睡着了。
谢云谏拄着拐杖站在门前,灰袍加身,腰背挺直,六旬老人,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身后跟着两名年轻门生,一人抱匣,一人执笔,皆神色肃然。
“大学士,”一名老吏终于睁眼,“此处非议事之所,您若查账,请走正门递折。”
“我奉皇后密令,查弊案。”谢云谏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们拦不住,也藏不了。”
老吏脸色变了:“皇后不是说……不理事吗?”
“她不理事,不代表她看不见。”谢云谏往前一步,拐杖点地,“让开。”
两人对视片刻,老吏终是退开一步。
库门吱呀打开,霉味扑面而来。
谢云谏迈步而入,门生紧随其后。铁柜编号“庚字七”,正是存放北境军务账目的位置。
他亲自开锁,拉开抽屉,取出一叠纸册,泛黄卷边,上印“嘉和七年·冬衣拨付明细”。
他翻了几页,忽然停住。
“找到了。”他低声说。
门生凑近,只见账册末页夹着一张抄录单,抬头写着“广济钱庄·银流汇总”,下方列明三笔转账:
嘉和七年十一月三日,户部支银四万两,转广济钱庄,用途:北境冬衣采买。\
同月五日,广济钱庄转苏氏族庄银三万九千两,用途:药材大宗采购。\
同月十日,苏氏族庄付银三万两予“寒江布行”,用途:布匹采买。
“寒江布行?”门生皱眉,“这名字……从未听闻。”
谢云谏冷笑:“自然没听过。查查就知道,这铺子三天前刚注册,股东是贵妃堂兄之妻。”
他合上册子,交予门生:“抄三份。一份留底,一份送皇后,一份——明日早朝,我亲呈御前。”
门生领命,正欲动笔,忽听外头传来脚步声,沉重、急促,带着兵刃撞击的声响。
“御前校尉到!奉太子令,查封此库,任何人不得擅动档案!”
铁门被猛地推开,五名黑甲校尉闯入,为首者手持令牌,目光扫过众人。
“谢大学士,请您交出手中账册。”
谢云谏没动。他缓缓转身,面对来人,像一座山挡在柜前。
“太子令?”他声音平静,“可有圣旨?可有刑部公文?可有都察院签押?”
“有太子令,足矣。”
“不足。”他抬手,将账册往身后一递,“我奉皇后密令查弊,非太子可阻。”
“你——!”校尉怒目,“皇后早已不管事!你这是抗命!”
“我抗的是贪墨之命,不是太子之命。”谢云谏往前半步,白发在昏光下如雪,“你要拿我,可以。但今日你若毁了一张纸,明日天下人就会指着你说——你,是贼的走狗。”
库房内一片死寂。
连风都停了。
校尉握紧刀柄,额角青筋跳动。他知道眼前这老头不是好惹的。三朝元老,门生遍朝,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
可他也知道,自己若空手回去,太子不会饶他。
“好。”他咬牙,“我不动你。但这库房,即刻封闭。任何人不得进出。违者,以谋逆论。”
说罢,挥手示意,两名校尉上前,将铁门重重关上,落锁。
谢云谏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脚步声远去,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走。”他对门生说,“我们从侧门出。”
“可账册……”
“抄录已成,原件不必强留。”他望向铁门,“他们能锁门,锁不住真相。”
阿芜蹲在库房屋顶的瓦片上,浑身湿透。
她是从偏巷爬上去的,手里攥着那份抄录单的副本,藏在贴身小袋里。她亲眼看见谢云谏被逼退,也看见校尉封库。
她没哭。她只记得沈昭宁的话:“若事败,别硬扛,活着回来。”
她缩在屋脊后,等巡逻的校尉走远,才悄悄翻下,钻进一条排水暗沟,爬了半里路,从宫墙根的石缝钻出。
她跌坐在泥水里,喘着气,手还在抖。
可她笑了。
她活下来了。
她把信送到了。
偏殿,药香如旧。
萧景珩站在窗前,手里捏着那枚御前校尉交回的令牌,指节发白。
“谢云谏真敢抗命?”
“回殿下,他当众说……‘非太子可阻’。”
萧景珩闭眼,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知道这事瞒不住。谢云谏不是寻常臣子,他背后是整个清流士林,是天下读书人的嘴。
可他更知道,那笔账一旦公开,苏家必倒。苏挽情,也会被拖下水。
他转身,大步走向内室。
苏挽情正在梳头,手腕纤细,动作轻柔。她看见他进来,笑了笑:“今日气色好了些。”
他没笑。
他走到她床前,盯着她:“你知道北境军饷的事吗?”
她手一顿,梳子停在发间。
“什么……军饷?”
“冬衣三万套,银四万两,转到你家庄子,变成药材。”他声音冷得像冰,“你说,你知不知?”
她脸色一点点变白,梳子“啪”地掉在地上。
“我……我不知道……”她摇头,“叔父他们做事,从不告诉我……”
“可你姓苏。”他逼近一步,“你享着贵妃之尊,穿金戴银,吃的是山珍,用的是贡品。你告诉我,你不知道?”
她抬起头,眼里已有水光:“景珩,我真的不知道……若早知他们用我的名义做这种事,我宁愿一辈子困在冷宫……”
“冷宫?”他忽然冷笑,“你早就不在冷宫了。你现在住的是东宫偏殿,是仅次于皇后的寝所。你还有脸说冷宫?”
她嘴唇发抖,眼泪滚下来:“那你想要我怎样?要我跪下去求你?要我替他们认罪?可我没有……我没有参与……”
他盯着她,忽然发现她眼角有细纹,唇色苍白,瘦得几乎脱相。
他心猛地一揪。
可下一秒,他想起昨夜沈昭宁那封被烧成灰的约书,想起她站在窗前的背影,想起她说的那句“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声音哑了:“你有没有想过,若换作是她,会怎么做?”
苏挽情一僵。
“她不会哭,不会求,不会装无辜。”他慢慢说,“她会直接掀桌子,把证据摆在所有人面前,然后说——‘你们,都该死。’”
“可我不是她……”苏挽情喃喃,“我也……不想做她……”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吼了出来,“你想做我的光?可你的家人,正在用边关将士的血,给你铺路!”
她猛地抬头,满脸泪痕:“那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你明知他们有问题,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你舍不得我!因为你怕失去我!现在出了事,你却来问我知不知?”
她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是,我苏家贪了钱。可你萧景珩,贪了十年的心安!你靠我活着,靠我撑着,靠我当你童年的光——可你现在,要为了一个你从没爱过的女人,来审判我?”
屋里死寂。
连风都停了。
萧景珩站在原地,像被钉住。
她没说错。
他贪了。
他贪她的温柔,贪她的顺从,贪她永远不说“不”的样子。
他用她的存在,填补自己童年的空洞。
可现在,这空洞裂开了,露出底下腐烂的根。
他缓缓后退一步,声音轻得像风:“你说得对。我……也是贼。”
说罢,他转身,推门而出。
风灌进来,吹乱她未梳完的长发。
她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眼泪无声滑落。
外头,雨停了。
沈昭宁站在东宫最高的观星台上,青裙曳地,发间银簪映着晨光。
她手里拿着阿芜送来的抄录单,看完,轻轻折起,收入袖中。
远处,户部库房的方向,隐隐有烟升起。
不是大火,是焚烧纸页的轻烟,被风卷着,飘向天际。
她知道,那是有人在灭证。
她不恼。
她反而笑了。
“第一把火,”她轻声说,“烧给看不见的人。”
她转身,走下高台。
台阶上,阿芜正等她。
“先生,接下来怎么办?”
她脚步未停:“等。”
“等什么?”
“等谢大学士把那份抄录,摆上早朝的案头。”
阿芜愣住:“可太子已经下令封库……他会不会……压下来?”
沈昭宁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
“会。”她说,“但他压得住一次,压不住两次。压得住文书,压不住人心。”
她抬手,理了理袖口,动作利落如拔剑。
“而且——”她声音很轻,“有些人,已经开始怕了。”
她没说的是,她在那份抄录单的末页,看到了一行极小的字迹,藏在墨污之下:
“漕银七船,未抵幽州——”
那笔迹,熟悉得让她心口一紧。
像谢云谏的字。
可谢云谏,为何要在证据上留下这种话?
是提醒?是警示?还是……陷阱?
她没答案。
但她知道,这局棋,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卯时三刻,天光未明。
东宫厨房的灶火已经烧了两个时辰。小宫女蹲在灶前添柴,火苗映得她半边脸发红。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沈昭宁走了进来,青裙干净,发髻一丝不乱,像是根本没睡过。
“先生……用些粥吗?”她问。
沈昭宁没答。她走到灶台边,伸手揭开陶锅盖,热气扑上来,带着米香和姜味。她盯着那口锅,看了很久。
“这粥,是给谁熬的?”
“回先生,是……是给偏殿贵妃的。”小宫女低头,“她说夜里咳得厉害,想喝点热的。”
沈昭宁放下锅盖,声音很轻:“她病了?”
“说是风寒,已经三日了。”
沈昭宁转身就走。
小宫女不敢拦,只听见脚步声穿过长廊,踏在湿石板上,一声比一声重。
偏殿门开一条缝,药味混着熏香涌出。苏挽情靠在床头,脸色苍白,手里攥着帕子,指节泛白。她听见动静,抬眼看见沈昭宁站在门口,一惊,下意识把什么东西塞进枕下。
“姐姐怎么来了?”她勉强笑了一下。
沈昭宁没应。她径直走到床前,伸手掀开枕头。
下面压着一张纸,皱巴巴的,墨迹未干。
她拿起来看。
是那份抄录单的副本。
一字不差。
“你从哪儿得的?”她问。
苏挽情嘴唇动了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是户部绝密档案。”沈昭宁把纸捏在手里,没发火,也没冷笑,“你一个被禁足的贵妃,连东宫都出不去,谁给你送的?谢云谏?还是——太子身边的人?”
“我……我只是……”她摇头,“有人塞在我门外……我以为是废纸,就看了……”
“你看了,还抄了一份?”沈昭宁盯着她,“你怕什么?”
苏挽情猛地抬头:“我没怕!我什么都没做!”
“那你为什么留着它?”沈昭宁声音低下去,“你留着它,不是为了自保,是为了等一个人来拿。你在等太子来问你,对不对?你打算告诉他,这东西不是你主动要的,是你‘无意中’发现的,然后你装无辜,让他心疼你。”
苏挽情僵住。
沈昭宁把纸折好,放进袖中:“你错了。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你。”
她转身要走。
“等等。”苏挽情忽然叫住她,声音发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这么做?”
沈昭宁停下,没回头。
“我知道你们这种人。”她说,“你们不会反抗,也不会认罪。你们只会等别人替你们决定命运。可这一次,没人能替你擦干净手上的血。”
门关上。
苏挽情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良久,她慢慢拉开床头暗格,取出一只小瓷瓶,手指颤抖,几乎握不住。
瓶身上写着:安神丸。
她倒出一粒,放进嘴里,干咽下去。
苦得她闭上了眼。
辰时正,早朝。
金殿之上,百官肃立。
谢云谏拄杖而入,灰袍未换,鞋底还沾着库房的泥。他走到班首,从袖中取出一份抄录,双手呈上。
“臣有本奏。”
萧景珩坐在龙椅上,目光落在那份纸上,没接。
“何事?”
“北境军饷弊案。”谢云谏声音清晰,“嘉和七年至今,冬衣拨付虚报,银两经广济钱庄转入苏氏族庄,再以药材名义洗账。三万将士缺衣,冻毙者七百有余,军中怨声载道。”
大殿一片死寂。
有人低头,有人侧目,有人手心出汗。
萧景珩终于开口:“证据何在?”
“抄录在此,原件已被查封。但户部老吏可证,账册确存于庚字七柜。御前校尉昨夜奉命封库,正是为防篡改。”
“封库是为保全档案,非为藏匿。”萧景珩声音冷下来,“你未经通禀,擅自查账,可知罪?”
“臣知罪。”谢云谏不退,“但臣更知,若今日不说,明日便无人敢说。若今日不查,来年边关失守,谁来担责?”
“放肆!”太子太傅出列,“一介文臣,竟敢当庭胁迫储君!来人,拿下!”
两名侍卫上前。
谢云谏不动。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出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通报:
“皇后驾到——”
所有人回头。
沈昭宁从殿门走入,青裙曳地,发间银簪映着晨光。她没坐轿,没带仪仗,只一个人,一步步走来。
萧景珩猛地站起:“你来做什么?”
她走到殿中,目光扫过百官,最后落在他脸上。
“我来听你说一句。”她说,“你说,这账,是真是假?”
“这是户部的事,不是后宫能管的!”
“后宫不管事,可皇后管法。”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入耳,“《大晋律》第七卷第三条:凡军需克扣,数额逾万者,主官斩,族人连坐。你敢说,这四万两银子,不是克扣?”
“你——!”
“我不但要说。”她往前一步,“我还要问在场每一位大人——你们的子弟,可有在北境戍边的?你们的同乡,可有从军的?他们穿的是什么衣?吃的是什么粮?你们心里,真没数?”
无人应答。
她转身,面对群臣:“若有良心未死之人,请站出来,与我共查此案。”
静。
三息之后,一名年轻官员出列,抱拳:“臣,礼部主事林砚,愿附议。”
又一人出列:“刑部员外郎陈玿,愿查实情。”
再一人:“工部司务裴元,愿联名上书。”
一个,两个,五个,十个……
十息之内,二十三人出列。
萧景珩站在高处,看着那二十三个背影,像看着一道裂开的墙。
他忽然笑了,笑声极轻,带着疲惫。
“好啊。”他说,“你们都要逼我?”
沈昭宁看着他:“不是我们逼你。是你一直站在火里,不肯出来。”
他盯着她,忽然问:“你想要什么?”
“我要的不多。”她说,“三万套冬衣,一个交代,还有——”
她顿了顿。
“一个能抬头看我的丈夫。”
大殿死寂。
连呼吸都停了。
萧景珩缓缓坐下,手扶龙椅,指节发白。
“准奏。”他闭眼,“命都察院立案,彻查北境军饷案。涉案人等,暂行拘押,待审。”
退朝鼓响。
百官退去,脚步声杂乱。
沈昭宁转身要走。
“等等。”萧景珩叫住她。
她停步,没回头。
“你赢了。”他说。
她轻轻摇头:“我没有赢。我只是,不想再装瞎。”
她走出大殿,阳光照在脸上,有点刺眼。
阿芜在殿外等着,远远看见她,跑过来:“先生!他们答应查了!”
沈昭宁点头,没说话。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东宫书房。
她坐下,提笔,开始写。
写一份名单。
名单上是那二十三个出列的官员名字。她在每个人名后画了一横,表示“可用”。画到第十七个时,笔尖一顿。
林砚。
她记得这个人。三年前科举殿试,他曾上书请废贱籍,触怒权贵,被贬外放,去年才调回京。
她在名字后多画了一圈。
门外传来叩击声。
阿芜去开门,是户部一名小吏,满脸汗,手里捧着个木匣。
“沈……沈大人,这是今早从库房屋顶发现的。铁皮盒密封,落款是……谢大学士亲封,只许交您一人。”
沈昭宁接过,打开。
里面是一叠纸。
最上面那张,写着:
“漕银七船,未抵幽州——\
路经青浦,遭‘江寇’劫掠。\
查实:江寇为水师副将李承业私养,伪作匪患,实为截流。\
银已入账‘永昌盐号’,幕后东主——宁王。”
她看完,手慢慢收紧。
阿芜察觉不对:“先生?”
沈昭宁把纸压在灯下,火光透过纸背,显出一行极细的暗纹——是密写,需药水显影。
她抬头,看着窗外。
宁王。
当今圣上胞弟,掌京畿卫戍,手握三万兵。
她写了两个字在纸上:
“快了。”
阿芜不懂:“什么快了?”
她没答。
她只是把木匣锁进抽屉,吹灭灯。
屋里暗下来。
远处,钟楼敲响午时。
她坐在黑暗里,听着自己的心跳。
一下,一下。
像在等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