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腐、恶臭、浑浊,这是大部分人对于那条街的评价。
数中国年历的话,今天刚好立秋。路易斯安那州,近几天刚下雨,冷风吹的刺骨。他袭着一身黄皮夹克走向那条窄而腐臭的街去。推开那扇他常工作的那道门,才难得舒口气。店里有股桂皮香,放着古典乐曲。
“是塞奇吗?你还是一如既往来得早。”听声音是他们店的老板,一位很难让人忘模样的店长,特别是那不浑仍湛蓝的眸子,做事风格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有趣老头儿。
塞奇抖落掉身上冷凝的水珠,捋了一把黑发:“亨利先生,我想你应该再雇几个员工方便我睡懒觉。”约莫是刚起床的缘故,腔调还有些哑。
亨利笑了笑,手里拿着一沓还没加工的照片去暗房了。
塞奇一直很好奇,这店开这么偏僻的位置,又是晚上最闹的街区,平常没多少人来这儿光顾,亨利这家伙是怎么能把这店开的这么久的?以及,这老先生一把年纪了,没见过种什么花,但好像就偏爱鼠尾草一样,钥匙扣都是它。不过这些就与他无关了。客人少他就可以每天浑水摸鱼,什么也不干了。
中午出店买面包的间隙,路过隔壁一家卖电器的店,窗台上的收音机正播报着实时新闻:“【美联社讯】美国俄亥俄州克利夫兰警方近日发布通缉令,18岁少年卡斯平.克尔曼涉嫌在家中残忍杀害父母后离奇失踪,目前联邦法警局已加入联合追捕行动,案件引发社区震动与广泛讨论。
据警方通报,科尔曼的邻居于本周三晚间拨打911报警,称连续三天未见到科尔曼父母出门,且家中传出异常气味……”
窄向外,匆匆走过一群人,像是在街头抗议,高喊着:“艾滋!同性!我们死于默视!”
塞奇刚推开店门,就看到了亨利难得有些忧伤的坐在接待厅的沙发上低头看着照片。他默不作声的靠近,照片上竟是年轻时的亨利和一位男人。
“亨利先生?”
亨利像是被吓了一跳转身看着塞奇笑容有些僵硬:“噢……我以为你会回来的再晚些呢。”亨利察觉出塞奇在盯着照片,不知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还是觉得瞒不住了,叹了口气,莫名的全盘托出:“你在好奇这位吗?他是……我早逝的爱人。兴许在你们华人眼中这很怪吧?”
“……抱歉,亨利先生。”亨利笑了笑,也像是觉得对方不再追问那样舒了口气:“没关系,这段恋情已经是20多年前的事了。”
说罢,他起身便去吃饭了。
今天难得比往常多了些小插曲,不过都与这位颓废爱摸鱼的打工人无关了。夜里10:30闭门,这个点往常都是塞奇看店,亨利那惜命的老家伙早在8点多前就回家睡懒觉了。
塞奇实属无聊趴在柜台前眯睡着,这个点,99%是没人光顾的,那1%应该就是醉酒的那批混混了。
店门被推开,激地半眯着的塞奇猛然惊醒。那时候一位藏在黑风衣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少年,喘着浊气半倚靠在柜台前:“这有水吗?”
“先生,我们这里不提供这些东西,对面的咖啡店兴许还没关门。”
“不,这条街只有这家店没关门了。”
塞奇起身推开店门,意外的,这条街今晚暗昏的很,往常这里还有一些混混的呼叫和其他店的灯火,今晚平静的要搬迁一样。
没法儿了,塞奇只好认命的给这位生面孔倒了杯热水,准备了一碗干面包。
藏在风衣大领口下的确实是一张不可置否的美脸,但多了些许狼狈,逃窜的旅人一样。在这种地方开的店,都有一个默认的潜规则,‘对方面相凶狠穿着奇特且不付钱,如果认为命比钱重要的话,就别去追了。’
‘亨利那老家伙的店赔本了,与我有什么关系?’
到了点准时下班。
往常一样,朝他那小而老的出租屋走去。等红绿灯间隙,瞥了一眼,涂鸦墙上贴着的“通缉令”模样意外的和晚上来的那位生面孔意外符合。想想就可怕,塞奇强扯抹笑,回到家后洗漱完倒头睡去了。
第2天本是和平常一样平淡淡的,但晚上又像昨天那样准时的把那位不速之客请了来。他今天比昨天更狼狈了,身上甚至还有些伤,摸爬滚打了一样。
即使那男孩没动他,但会本能的害怕。塞奇没那么强烈,眼神仍不敢看他了。
倚靠在墙根的那少年像是看出来了什么,露出一抹嗤笑:“你怕我?看到新闻了?”
塞奇矢口否认,这么一否认,更像是洗白不成反倒更黑了。
意外的那位年轻的通缉犯并没有要杀害他的意思,只是表情有些无趣:“好吧……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这样能活命的话。
“我诞生在这个家,像是上帝对我上辈子的严惩一样。他们无理由的,把我当成了发泄工具。我的父亲爱喝酒,赌博、d品……总之私生活挺混乱的,每次想起不顺心了就欺负我妈和我。我妈也不是什么好人,被欺负了,生气了,也往我身上招呼。”
卡斯平喝了口桌子上的热茶,继续讲:“这么一打,从我5岁打到14岁。后来我上了高中,他们也是群为非作歹的贱货,我敢肯定,他们和我一样,性格和我一样恶劣,只是还没找到发泄口。于是他们的矛头又对准了我。老师几乎默许了这样的行为,我父母呢?他们肯定是不问我的。我整个高中一点生活费也没拿到。至于我为什么要杀他们?我爸那人我不动手,恐怕也活不长了,当时见到他的时候,一副萎靡样,快凋零了一样。家里被我爸赌博买大麻,搞的不见房顶不见瓦的。”卡斯平掩面闷笑:“刚回到家,那群厚脸皮的就找我要钱。我铁定是不给的,我爸走得哆嗦的抄起擀面杖就要砸我,然后……”
塞奇突然打断:“我懂了…”
卡斯平笑得凄惨,笑得戏谑:“然后施舍给我一个同情的眼神?说我很可怜,愿上帝保佑我?”
“什么?不,你这样太酷了!干了我从小不敢干的事。”
“……什么?”
塞奇垂着眸子,语气有些紧张,但完全抑制不住他想发言的冲动:“我、我小时候也类似!你干了我不敢干的事,这很酷啊!”
卡斯平像是来了兴致凑近塞奇,像是探究,又像是嘲讽:“那你确实懦弱,没想反抗过。不过我不排斥一个弱者仰慕我。”
到了闭馆时间,卡斯平几乎是半哄半威胁的让塞奇收留他,给他一个庇护。
卡斯平终于在将近两周的逃亡内找到了“庇护所”,终于在入冬后洗了次热水澡。
两人一同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塞奇才后悔当时租房为什么不租个大点的。卡斯平话匣子一样,老是套塞奇的经历和过往。塞奇不知是出于怕自己小命丢掉,还是同情对方,半推半就下,还真就放下了戒备。
“中国嘛…管教是严苛。我爹娘,都是混个初高中学历,却想让我好过。说是以‘为我好’而打我的,不如说他们在外挣不了几个闲钱,把气全出在我身上了。知道中国有句话叫什么吗?”
“什么?”
“打是亲骂是爱。”
卡斯平难得沉默。脑子里这种混乱的心绪想说也不知道说什么,最终成了莫名来的拥抱以此安慰。
结局一:
塞奇被这拥抱激的像死后发僵的尸体一样。卡斯平没问这家伙的反应,撑起身来坐在床上,指着腰腹下凌乱乱的比其他皮肤颜色浅的新增皮,以及尸斑一样的淤青:“看,我都难以想象我居然没有死在那两人的手下。塞奇,你的疤痕呢?”
卡斯平这家伙像是看透所有了一样,直击对方的软肋。半蛊惑半威胁下,塞奇晃悠悠的从床上站起来,背对着卡斯平。他的腿后,也是野草一样凌乱的、格格不入的新增皮。
大腿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塞奇扭头就看到卡斯平好奇的看着那些伤,用手摸索着。
天还潮闷着,现在的住处楼下,又是以往一样的暴走族在疯嚎。再细听下,不远处应该还有不少抗议的蚂蚁。
不为人知的结局:
收留卡斯平后,这家伙作息像蝙蝠,大概还是怕白天怕有人认出来他吧。每天夜里塞奇回来时卡斯平早就不在家,早上去上班时才能见着他人影。塞奇也没问,他敢打赌,收留这家伙是他人生中做过最疯狂的一件事了。每次上班时听见其他人谈论,那个年轻的逃犯时,塞奇心总是莫名的慌。
入冬后,流感狂风肆虐一样。塞奇难得在白天时休了假。很巧,卡斯平白天竟然不睡觉。两人一同坐在灰暗、发着霉味的餐厅桌前。卡斯平用家里为数不多的材料做了碗,普通的意大利面。他说他从小就是在家自己做饭的,父母不问他,意料之内。
他将自己的那份吃完后像是无聊一样,又开始问东问西:“如果没记错的话,中国快要过那个春节了吧?你的父母不喝令你回去?”
“说过,我不回去,他们没拿我怎么样。”塞奇鼻音还是挺重,蔫儿了吧吧的。
“哈哈,看样子你还没有丧失“灵魂本色”。”
塞奇虽说不问这家伙怪异的作息,但还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晚上回去干嘛?”
“经常会去见一见,我曾经在社会上交到的一些风流朋友吧。白天不适合我出动。”
塞奇点点头,没再问了。他起身端起两人的盘子,去厨房洗碗了。身后的卡斯平像是自言自语:“等风头过了,我打算去当酒保赚钱……”
“如果你真的从良的话。知道吗,近几天我确实挺想回国内的,听说改革开放了不少,挺好的……”
第三者的讲述:
流感肆虐,惜命的亨利早就戴上了口罩,避了险。塞奇再次回去工作时,亨利先生这次却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但并没有说什么。
暗房和迎接大厅是隔扇门的,但有个窗户。不知是亨利老糊涂,还是总认为十七八岁的孩子心思不敏。陈亨利先生加工完那些照片,抬头时就对上了窗外没什么表情的塞奇,搞得他手一哆嗦。
但出来两人会面时,塞奇又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逃避且羞愧。
“……您都知道了?亨利先生,我是个坏孩子吧……?”
亨利再次沉默,上次沉默时还是在塞奇撞见他当年时的照片。
“你像我当年,像我当年一样莽撞。都是不知死活的毛头小子。”塞奇随亨利先生一同坐在沙发上。
亨利长舒一口气:“20岁那年,我家的苹果园风生水起。我也在那时,遇见了埃德蒙。他比我小两岁,父亲是个牧师,母亲是城里一家有名的服装店前台小姐。
他当时就离我们家果园不远处的那片麦地里锄草。是我主动招惹的,他性子不张扬,和我相反。我们度过了一个很愉快的暑假。别的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身上有一股浅淡淡的鼠尾草香。
后来这段不该活的恋情被我父亲知道了,特别是我的祖父。他像撞见什么很恐怖的东西一样,要把我驱逐出去。我想……基因是不能否认的,我的父亲应该,也是这样掩埋下去的。后来就爆发了‘亚洲流感’……”
“然后呢?”塞奇追问。亨利只是笑了笑没在说什么了。他才发现,以往亨利先生8点多就该走了,现在硬生生熬到了9点多。亨利先开了口:“你私藏的那位呢?在店外吧?”没等塞奇疑问,亨利解释:“你没听见这条街又比以往更安静了吗?”
“没事的,我们这条街,是个老鼠盘。知道隔壁彩电的那家老板吗?原先是从芝加哥逃到这儿的,听说也是失手杀了人。”
“先生,您告诉我这么多,不怕我说出去吗?”
亨利回眸,笑的是那府和其他大人一样圆滑的嘴脸:“我想你不会的,对吧,好孩子?”他慢悠悠的走出店外,当着两人的面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但愿你们两个的感情比我当年要好。”
等到塞奇捋清了这句话的含义后,亨利已经驱车“逃离”了。
“先生!您在说什么?”塞奇向前迈了两大步,喊着。脸是烫的,不知道是冷风吹的,还是什么原因。卡斯平在后面笑的张扬,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