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室的消毒水味依旧清冽，顾魏推门进来时，指尖还下意识攥了攥白大褂的衣角。
深夜那个猝不及防的吻，像颗化不开的水果糖，缠了他好几天，连翻病历的指尖都偶尔会泛起细碎的麻。
他刻意和莫思思拉开距离，问诊时站得远些，交代工作时语气平稳得只剩专业，眼底翻涌的情绪被死死敛着，只在低头核对医嘱时，才敢悄悄松口气。
可偏巧她就坐在斜对面，偶尔抬眼，总能撞见她明艳的侧脸，或是低头写字时垂落的睫羽，那点甜意便会猝不及防漫上来，心跳猛地发紧，眼尾不受控地泛热，只能飞快移开目光，假装去看窗外的树影，掩去眼底的慌乱。
莫思思心思通透，自然察觉了这份刻意。但她不恼也不纠缠，跟着查房时精准报出患者体征，整理的病例字迹工整、标注清晰，递文件时指尖只轻轻碰过边角，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只有在没人注意的间隙，会用带着软意的目光悄悄撩他一下，见他紧绷着侧脸回避，眼底便藏起细碎的笑意——越克制，越说明动了心。
她白天专心跟诊，晚上抽时间赶学校的理论作业，规培和学业兼顾得稳妥，半点不拖沓。
高浠将两人间的微妙氛围看在眼里，几次撞见顾魏下意识望向莫思思的目光，又飞快收回，眼底的复杂藏不住。
早上对接一台疑难腹腔手术病例时，她端着病历本过来，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语气平淡却带着专业严谨：“顾魏，17床患者的增强CT结果出来了，病灶边缘较清晰，无明显浸润，后续手术方案按原计划推进，术前备血和抗菌药物皮试已经安排好了。”
顾魏接过翻看，指尖划过CT影像标注处，点头应道：“嗯，我等下再和主任核对下手术入路细节，你那边术前风险评估和患者知情同意书都落实好了吗？”
“评估报告已整理完毕，知情同意书患者家属上午会签字确认，同步给你归档。”高浠应完，视线淡淡扫过不远处安静整理术后记录的莫思思，又落回顾魏身上，补充了句，“莫思思这段时间进步挺快，病例书写规范，患者随访也细致，底子扎实，多带带能独当一面。”
顾魏抬眸看了她一眼，懂了她的意思，没接话，只是轻轻颔首。
杜文骏大大咧咧，倒没察觉太多，上午查完房，凑到顾魏身边打趣：“顾哥，最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思思这丫头进步是真快，现在术后记录整理得又快又准，帮你分担不少，你也能松口气了。”
顾魏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好好干你的活，少贫嘴。”顿了顿，他朝莫思思的方向瞥了眼，补充道：“她底子不错，但临床经验还浅，往后多跟着高浠学学，高浠在术前评估和诊疗细节上很有心得，多请教准没错。”
这话刚好落在路过的莫思思耳里，她立刻停下脚步，笑着应下：“知道了顾老师，我正想多向高老师请教术前准备的实操技巧，以后肯定常跟着高老师学，好好打磨本事。”语气乖巧诚恳，半点不介意顾魏的安排，反倒显得格外上进，情商通透得让人挑不出错。
高浠闻言抬了下头，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口，淡淡点头示意：“有不懂的随时问，临床实操多练多悟就熟了。”语气平和，没有刻意疏离，也没有过度热情，自然得像日常带教，眼底却掠过一丝了然，顾魏这是刻意避嫌，也在给彼此找合适的相处尺度。
忙到周五傍晚，顾魏总算提前下了班，心里揣着事，想和林之校好好谈一次。这段时间的猜忌吵闹，加上莫思思的出现，让这段婚姻满是疲惫，他仍想试着挽回，盼着林之校能成熟些，多体谅他几分。
推门进屋，林之校正窝在沙发上刷手机，桌上堆着没收拾的零食袋，暖光落在她脸上，却没添几分柔和。见他回来，她眼皮都没抬，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温度：“回来了。”
“嗯。”顾魏应了声，脱了外套挂好，走到沙发边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膝盖，斟酌了片刻才开口：“校校，我们聊聊吧。”
林之校总算抬眸看他，眼底带着几分警惕，语气带着预判的不悦：“聊什么？又想说我无理取闹，不懂体谅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魏皱了皱眉，语气放软了些，指尖抵了抵眉心，掩去眼底的疲惫，“我知道这段时间工作忙，连轴做手术、加班，陪你的时间少，让你心里没底，是我疏忽了，我道歉。但我工作性质就是这样，最近科室收的重症患者多，压力确实大，每天忙完浑身都累，回家就想清静会儿，也希望你能多体谅我一点，成熟些，别总揪着一点小事胡思乱想，闹脾气。”
他顿了顿，特意补了句：“我已经让思思多跟着高浠学习，往后工作上我会尽量少直接带她，减少接触，你别再瞎想了。”本以为说清这些能让她安心，却没料到反倒点燃了更旺的火气。
他语气平和，满是诚意，可在林之校听来，字字都成了指责。她瞬间坐直身子，眼神倏地泛红，声音也提了上来：“体谅你？我怎么没体谅你？你加班到深夜，我等你到凌晨，从没催过一句；你累得不想说话，我也没缠着你唠嗑，可你呢？身边围着个年轻漂亮又贴心的规培生，天天朝夕相处，她帮你整理病例，提醒你吃饭，连科室同事都天天夸她贴心，我多问几句就是胡思乱想，就是无理取闹？你现在说我不成熟，是不是嫌我烦了，嫌我不如她懂事，不如她能懂你工作上的辛苦？”
“我没嫌你，也从没拿你和她比。”顾魏耐着性子解释，指节微微攥紧，“思思是我带教的规培生，工作往来难免要多接触，我和她之间就只是师徒，没任何不该有的关系，你别总把人想歪了，好好的日子，别总闹得鸡飞狗跳，伤感情。”
“没不该有的关系？那上次火锅店，她明明就对你格外热络，眼神黏着你不放，科室人还一口一个夸她贴心，你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你敢说你对她没一点特殊？现在才说让她跟着别人学，早干什么去了？分明是被我闹得没办法了才应付我！”林之校情绪愈发激动，眼泪已经涌到了眼眶，“你现在跟我谈体谅，谈成熟，说到底就是嫌弃我黏人，觉得我不懂你，觉得我帮不上你工作上的忙，不如她能替你分忧！”
她故意扭曲事实，满脑子都是吃醋的臆想，压根记不起当时莫思思的分寸感，只捡着刺耳的话往外说。
“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好好沟通，互相包容，不是让你揪着过去的事胡乱揣测，更不是嫌弃你。”顾魏眉头蹙得更紧，心里的烦躁渐渐涌上来，语气沉了些，“我每天在医院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处理患者、安排手术，心力交瘁，回家真的不想再争吵，你能不能冷静点，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冷静？我怎么冷静？你天天跟别的女人待在一起，对我越来越冷淡，晚上还搬去书房睡，连话都懒得跟我说，我能冷静才怪！”林之校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顾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什么都顺着我，会哄我，会跟我分享工作上的趣事和难处，现在你什么都不肯说，还嫌我闹，你就是不爱我了，心里有别人了！”
“我没有不爱你，只是我们过了热恋期，需要磨合，需要互相理解迁就，不是一味地撒娇哭闹就能解决问题。”顾魏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试图平复她的情绪，“我可以和思思保持距离，工作之外不私下接触，也会尽量多抽时间陪你，但你也得改改你的脾气，别总敏感多疑，动不动就哭闹指责，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保持距离？现在才说保持距离，早干什么去了？”林之校哭着推了他一把，力道不大，却满是怨气，“你让我改脾气，怎么不改改你自己？你要是真在乎我，就该主动离她远点，而不是在这里指责我不懂事！你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你心里就是偏向她！”
顾魏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心里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再多的耐心也被消耗殆尽。他真心想好好沟通，试着挽回这段关系，可她根本听不进半句解释，只沉浸在自己的猜忌里，一味哭闹指责，半点不肯体谅他的难处，甚至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那些憋在心里的委屈和压抑瞬间翻涌，眼底的失望越来越浓，渐渐漫成一片寒凉。
“算了，我不说了。”顾魏站起身，语气冷了下来，眼底没了半分温度，“你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多说无益。”
“你别走！把话说清楚！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林之校起身想拉他，顾魏却径直转身往书房走，抬手推开房门时力道重了些，“砰”的一声巨响，隔绝了身后的哭闹声，也像是隔绝了两人之间仅存的温情。
书房里，顾魏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指尖狠狠抵着门板缝隙，指腹被硌得发疼，却丝毫没察觉。
他闭着眼缓缓叹气，胸腔里翻涌的疲惫几乎要漫出来。喉结不受控地滚了滚，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全咽了回去。这场揣着诚意的谈心，到头来只落得满心落空。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这段婚姻，像被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闷得人透不过气。
隔天一早，顾魏到科室时，莫思思已经在岗了，正低头梳理今日待诊患者的病情摘要，笔尖在纸页上轻划，神情专注，连他进门都没察觉。
直到顾魏走近工位，她才抬眸抬眸，眼底漾开软笑，语气轻快：“顾老师早。”
顾魏抬眸看她，眼底的疲惫还没散去，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语气平淡：“早，把昨天那几台术后患者的恢复记录给我，重点标注下生命体征波动情况。”
莫思思察觉到他情绪不佳，没多问，乖乖把整理好的记录递过去，指尖不经意间蹭过他的指尖，带着点微凉的软意，轻声说：“顾老师，您看着很累，我泡了杯热茶放在您桌上了，温温的刚好喝，稍微歇会儿再忙吧，不急。昨天术后那几位患者体征都平稳，没有异常波动，记录里都标清楚了。”
顾魏指尖一顿，抬眸对上她带着关切的眼神，眼底的冷意淡了些，却依旧维持着分寸，淡淡应道：“谢谢，不用了，先处理工作。”
莫思思没再说话，安静回到自己工位，心里却清楚，他和林之校之间，怕是闹得更僵了。她低头翻着文件，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耐心等着就好，他总会偏向她的。
这时杜文骏端着水杯过来，凑到顾魏桌边：“顾哥，热茶不喝该凉了，思思特意给你泡的，知道你早上爱喝热茶，多细心呀。”
顾魏看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氤氲的茶香散开来，带着点清淡的暖意，他没说话，只是指尖敲了敲桌面，示意杜文骏别多言。
杜文骏撇了撇嘴，没再多说，转身走开了。高浠刚查完房回来，手里捏着患者的护理记录，恰好撞见这一幕。她脚步顿了顿，指尖轻轻捻了捻纸页的边角，没作声，只转身坐回自己的工位。
窗外的风掠过树梢，卷起几声蝉鸣，科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轻响，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像浸了水的墨，悄无声息地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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