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惨白的灯光将夏斐的身影拉得细长。
玻璃窗内,萧未影——这一世名为Vein的商业巨子——浑身插满管子,生命体征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医生五分钟前的话仍在耳边回响:“颅脑损伤,内脏出血…准备后事吧。”
夏斐脸上没有表情。
千年了,这张被永恒固定了年轻模样的脸上,早已学会了如何藏起惊涛骇浪。只有垂在身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手,泄露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他又要失去他了。
第三次。
“你可以救他。”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大祭司的白袍在消毒水气味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的眼神复杂,“用你剩下的‘时间’,换他的‘生机’。”
夏斐没有回头,目光仍胶着在萧未影毫无血色的脸上:“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换?”
“全部。”
大祭司声音平静,“换他活,你会变回凡人。会衰老,会生病,会像普通人一样死去。而他的身体能否承受这力量的转移…是未知数。”
夏斐笑了,那笑容极淡,眼底却是一片燃烧了千年的荒原:“没关系。只要他能活着”他终于转向大祭司,眼中是无可动摇的决绝。
“开始吧。”
大启,永昌十四年。
他是尚书府温润怯懦的小公子夏斐,他是将军府张扬炽烈的世子萧未影。
七岁那年被欺凌时,是九岁的萧未影如一团烈火撞进他的生命,将他护在身后。
从此,他的世界有了光。
他们一起长大,在书房消磨午后,在骑射场边追逐落日。心动是说不清的,或许藏在十二岁喂药打翻的瓷碗里,或许藏在十五岁上元夜紧握的手和漫天烟花下。
十七岁,萧未影出征北境前夜,翻窗递来一把镶宝石的匕首,耳朵通红:“等我回来…有话对你说。”
军报传回,战死沙场,连遗体都未能归乡。
夏斐跪在大祭司面前,眼中最后一点光寂灭了:“求您给我永生。我要找到他,无论多久,无论他在哪里。”
大祭司叹息:“即便找到的他已不是他?”
“那也要找。”
夏斐轻声说,温暖的笑意下是彻骨的寒,“他欠我一个答案。”
民国二十五年,金陵。
他是富商夏慕凡,他是儒雅教授萧明哲。
这一世,他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萧明哲已有妻女,家庭美满。
夏斐只能以知己身份靠近,帮他修留声机,陪他女儿玩耍,在防空洞的雨夜里听他诉说那些关于前世雪夜与模糊人影的梦境。
他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
萧明哲妻子病逝后,他陪伴他度过最灰暗的岁月,直到对方肺病沉疴。
病榻前,夏斐终于哽咽问出:“如果我先到…”萧明哲喘息着,目光遥远:“慕凡…这一世,太迟了。”
咽气前一刻,萧明哲忽然抓住他的手,眼神清明一瞬:“我好像…想起…大启,长安……”
然后,手松开了。
夏斐握着他渐冷的手,泪流满面,却无声无息:“是我。一直是我。”
现代,2025年,英都。
他是Vein娱乐总裁萧未影身边最长久、最得体的伴侣夏斐。
这一世,他总算“准时”了。
他出现在萧未影大学时代,以恰到好处的温暖和阳光吸引了他,他成了萧未影公开的恋人,却又只是他众多情人中比较特殊的一个。
萧未影对他好,送他豪宅,带他出入顶级场合,也会在醉酒后依赖地靠着他,但萧未影也流连花丛,手机里从不缺新的暧昧讯息。
夏斐学会了完美的微笑,永远温暖、体贴、不吵不闹。
只有深夜独自回到那栋冰冷奢华的公寓时,他才会对着浴室镜子,看着那张千年不变的脸上,眼底深处沉淀的、无边无际的疲惫。
“千年了,”他曾对着虚空低语,“我怎么还是抓不住你?”
直到那场车祸。
力量剥离的过程,如同凌迟。 躺在冰冷的仪式床上,夏斐感觉维系了千年的“存在”正被粗暴地抽离,灵魂仿佛被寸寸撕裂。
剧痛中,他死死盯着隔壁病床上萧未影的脸,看着监护仪上原本微弱的曲线,因为外来生命力的灌注而逐渐变得有力、平稳。这就够了。
他想。萧未影,你要活下去,哪怕从此你的世界里没有“夏斐”这个人。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似乎听到大祭司一声悠长的叹息。
萧未影醒来,是在一个阳光过分明亮的早晨。
剧痛首先从头部炸开,随后是潮水般的记忆——不是图片,不是片段,是带着温度、气味和心跳的完整人生。七岁树下夏斐亮晶晶的眼,十五岁桥上烟花映照的侧脸,十七岁出征前夜没说出口的焦灼与悸动,战死瞬间脑中最后的念头“阿斐还在等我”;.......民国雨夜防空洞里夏慕凡欲言又止的目光,病榻前那句锥心的“太迟了”,以及临终前闪过的那枚匕首和一声跨越时空的“阿斐”
......还有这一世,夏斐永远妥帖的笑容下,偶尔凝望他时,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伤。
所有线索串联,千年真相轰然洞开。
他猛地转头,隔壁病床上,夏斐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呼吸轻浅。
曾经笼罩在他身上那种穿越时光的独特气质消失了,如今的他,脆弱得像一件精致的瓷器,一碰即碎。
“阿斐…”萧未影开口,声音沙哑破碎。
夏斐睫毛颤了颤,缓缓睁眼。
看到萧未影清醒的瞬间,他眼中闪过巨大的如释重负,随即猛地反应过来萧未影刚刚的称呼。
“阿斐.....?”
夏斐嘴唇嗫嚅。他试图起身,却无力地跌回去。
萧未影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和管线,挣扎着下床,踉跄扑到夏斐床边,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
“你都…想起来了?”夏斐轻声问,却抑制不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萧未影点头,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为什么…不告诉我?不骂我?不让我知道…我让你等了千年,痛了千年?”
夏斐看着他,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告诉你什么呢?告诉你每一世我都像个可笑的追逐者?告诉你这一世,我只能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还要笑着说‘没关系’?”
他轻轻摇头,“你不记得,不是你的错。你能自由地活,放肆地爱,恨,游戏人间…挺好的。我能在旁边看着,就够了。”
“不够!”
萧未影低吼,将他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上,“阿斐,我错了…大启时没来得及说的话,我现在说,我欠了你一千年——我爱你,从七岁到二十七岁,到前世,到今生,从来都只有你!”
夏斐的眼泪终于滑落,不再是千年里默默吞咽的苦涩,而是滚烫的,汹涌的。他哭得浑身发抖,像要把千年的委屈、孤独、绝望全部倾泻。
萧未影紧紧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不哭了,阿斐…以后换我等你。用我的下辈子,下下辈子,换我追着你,找到你,再也不迟到。”
阳光洒满病房,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金色光边。
门外,大祭司悄然离去,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释然的弧度。
千年孤灯,辗转长夜,终于照见了归途。那盏为他而亮的灯,从此,不再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