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的破旧小巷里,一堆燃烧着的废弃木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勉强驱散着冬夜的寒意。火光映照在陆彧消瘦的脸上,忽明忽暗。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个鼓囊囊的破碗递到老流浪汉面前,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又有些像是在撒娇。
“老伯,我今天讨的食物比你多哦。”
他歪了歪头,看着老流浪汉,希望得到他的夸奖。碗里,除了几块硬邦邦的馒头,还有一小块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烧饼,甚至还有几片蔫掉的菜叶子,虽然品相不佳,但在他们这种境地,也算是难得的“丰盛”了。他知道老伯今天胃口不太好,所以特意多跑了几个地方,希望能多讨一些。
老流浪汉看着陆彧手中的碗,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和心疼。他接过碗,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陆彧的头,动作温柔得仿佛怕碰碎了什么。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残缺的牙齿,笑得满脸皱纹都挤到了一起。
“你这小子,就是讨人喜欢,嘴又甜,所以那些善心人,自然愿意多给你一些。”
他哑着嗓子笑着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慈爱。他知道陆彧嘴上逞强,心里却一直记挂着自己。他看着陆彧那张依然清秀却瘦削的脸庞,还有那双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呆滞的眼睛,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叹息。这孩子,原本该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如今却跟着自己吃尽了苦头。
他将碗里的食物分成两份,大份的推给了陆彧,小份的留给了自己。陆彧见状,连忙又将大份的往老流浪汉那里推了推,焦急地说道。
“老伯,你多吃点,我今天不饿。”
他知道老流浪汉的身体比自己更差,每到晚上都会咳嗽不止。虽然自己也很饿,但他更希望老流浪汉能够多吃一些,能够多活一天。他早已习惯了这种饥饿感,也习惯了将更好的留给老流浪汉。
老流浪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食物推了回来,然后拿起自己那份,慢慢地咀嚼起来。陆彧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说,便也拿起自己的那份食物,小口小口地吃着。火堆的噼啪声,食物的咀嚼声,以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狗吠声,构成了这个寒冷冬夜的全部。
吃完食物,老流浪汉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烟袋,点上火,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圈烟雾。他看着陆彧,眼神中带着一丝犹豫,仿佛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陆彧看着老流浪汉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生出几分疑惑。他知道老流浪汉不是个爱多嘴的人,能让他这般犹豫,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老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陆彧轻声问道,他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他现在,除了老流浪汉,已经一无所有了。他害怕,害怕老流浪汉也会离开他。
老流浪汉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眼神飘向了远方,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苍凉。
“陆彧啊……你跟着我这么个老头子,也不是个事儿。你还年轻,这日子,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
陆彧听到老流浪汉的话,身形猛地一颤。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老流浪汉,眼神中带着一丝惊恐和不解。他不知道老流浪汉为什么要突然说这样的话。难道……老流浪汉也想抛弃他吗?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仿佛又回到了被萧家赶出门的那一天。
陆彧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涩,他低头看着自己残破的双腿,又想起曾经被萧父无情地宣判“废去下体”时的绝望。那锥心的疼痛,那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无助感,即使过去了这么久,依然如同昨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自嘲和悲凉。
“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没人会要我的,也不敢要我。所以,我以后还是要仰仗老伯了。”
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乞求,一丝依赖。他知道老伯是好人,是这冰冷世间唯一还对他存有善意的人。他害怕失去老伯,害怕再次回到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已经习惯了和老伯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清贫,虽然颠沛流离,但至少还有一个人,没有把他当成垃圾一样丢弃。
老流浪汉听到陆彧的话,心中五味杂陈。他看着陆彧那双依然清澈却饱含绝望的眼睛,知道这孩子的心结有多深。他知道,陆彧经历的苦难,远比他一个老头子所能想象的还要多。他叹了口气,再次拍了拍陆彧的肩膀,声音沉重而又带着一丝慈爱。
“傻孩子,别这么说。你不是废人,你只是受了些苦。总有一天,你会好起来的。”
老流浪汉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他相信,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虽然不知道陆彧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这孩子内心深处的善良和韧性。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装着他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几个铜板。他将布包塞到陆彧手中,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还年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风餐露宿。这些钱,你拿着。明天,你去城里找个地方,先找个落脚处。找个……能收留你做些轻省活计的地方,总比跟着我在这里受罪强。”
陆彧听到老流浪汉的话,猛地将布包推了回去。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慌乱和抗拒。他知道老流浪汉是真心为了他好,但他不能接受。他害怕,害怕老流浪汉是想赶他走。他宁愿跟着老伯吃苦,也不愿意一个人去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
“不!我不要!老伯,你是不是想赶我走?我不会走的!我不会拖累你的!”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也开始泛红。他紧紧地抓着老流浪汉的衣角,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害怕被再次抛弃。他已经失去了所有,他不能再失去老伯了。他宁愿就这样,和他一起,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老流浪汉看着陆彧这般模样,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他知道陆彧是真的害怕了,也知道这孩子是真心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他叹了口气,将陆彧的手从自己的衣角上轻轻掰开,然后再次将那个布包塞到他的手里,语气也变得更加语重心长。
“傻孩子,老伯怎么会赶你走?老伯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你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我在这里讨饭。你这样跟着我,也不是长久之计。老伯也老了,不知道哪天就……”
老流浪汉的话没有说完,但他眼中那份对未来的担忧和无奈,却清晰地传递给了陆彧。陆彧看着老流浪汉布满皱纹的脸,以及他那双浑浊却充满担忧的眼睛,心中的恐慌感更甚。他知道老伯身体不好,他更知道老伯说的是实话。如果老伯真的有一天离开了,那他该怎么办?他又该去哪里?
陆彧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布包,感受着里面微薄的重量,心中充满了苦涩。他知道老伯是为了他好,但他依然感到茫然和无助。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即使被推上了天空,也无法展翅飞翔。
“可是……我能去哪里?我能做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迷茫和无助。他看着老流浪汉,希望他能给自己指一条明路。他知道,老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会为他操心的人了。
陆彧紧紧地抓住老流浪汉的手臂,冰冷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他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布满了泪水,里面盛满了恐惧和绝望。他用力地摇着头,仿佛要将所有不好的念头都甩出去。他声音哽咽,带着孩童般的委屈和固执,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脆弱。
“我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老伯。我不想出去,我就想陪着你,在这里,远比别的地方好。”
他将头埋在老流浪汉的肩头,瘦弱的身体轻轻颤抖着。他曾经拥有过一切,却在一夜之间被剥夺得干干净净。他曾以为自己有家,有亲人,有朋友,但最终,除了身体上的残缺,他一无所有。他已经体验过被抛弃的滋味,那种刻骨铭心的痛,他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他觉得,在这里,虽然风餐露宿,虽然食不果腹,但至少有老伯的陪伴,至少还有一份温暖。这里虽然是街头巷尾,但在他心里,却比萧家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要来得安全,都要来得踏实。
老流浪汉感受到陆彧的颤抖,心中一阵刺痛。他轻轻抚摸着陆彧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枯黄的头发,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陆彧心里的伤痕,也知道这孩子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他无法责怪陆彧的懦弱,更无法忍心将他推向未知的危险。他自己也是个被世道抛弃的人,他又如何能去责备一个同样被命运捉弄的孩子呢?
“傻孩子,老伯怎会不明白你的心意。”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无奈的慈爱。他没有再提让陆彧离开的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两个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靠着火堆的微弱热量,试图抵御来自外界和内心的双重寒冷。他知道,陆彧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金钱,不是机会,而是一个能让他感到安全和温暖的港湾。即使这个港湾,只是一个破旧的街角,一个垂垂老矣的流浪汉。
他感受着陆彧瘦弱的身体,心中却在盘算着。即使不让陆彧离开,他也要想办法让这孩子过得好一些。不能再这样一天天地消磨下去了。他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万一哪天真的撒手人寰,陆彧又该如何?他得为这孩子,再多争取一些生机。
“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想走,那便留下来。但你得听老伯的话,啊?”
老流浪汉拍了拍陆彧的背,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他知道,他不能再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他得主动为陆彧,为他们两人,去寻找一些改变。他虽然老了,但他还有一把子力气,还有一些生活经验。他得为陆彧,好好地筹谋一番。他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一丝精光,看向远处城市的灯火,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陆彧听到老流浪汉不再提让他走的事情,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他抬起头,红着眼睛,带着一丝鼻音,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我听老伯的话!”
他紧紧地抓着老流浪汉的衣角,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臂上,感受着那份粗糙却温暖的触感。在这一刻,对他而言,这个破旧的街角,这个垂暮的老流浪汉,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他唯一的依靠。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知道,只要有老伯在,他就能继续活下去。
清晨的冷风裹挟着垃圾的腐臭味,刮过陆彧单薄的衣衫。他费力地挪动着身子,将老流浪汉身上盖着的破棉絮又掖了掖,确保他没有被冻着。火堆已经熄灭,只留下了一堆冰冷的灰烬。天色微亮,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只有零星的早起者匆匆而过。陆彧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清晨特有的湿冷空气,然后艰难地撑起身体。他的双腿依然不争气地使不上力气,每挪动一步,都带着钻心的疼痛。但他已经习惯了,也学会了如何最大限度地减轻疼痛。
“老伯,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他轻声对依然在熟睡中的老流浪汉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他知道老伯昨晚睡得不好,半夜又咳了好几次。他希望老伯能多睡一会儿,能多恢复一些体力。他拿起那个已经磨得发亮的破碗,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挪向了平日里常去的乞讨地点。那是一条相对繁华的街道,人流量大,运气好的话,总能讨到一些剩饭剩菜。
陆彧来到那条熟悉的街道,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他将那个破碗放在面前,眼神空洞地望着来往的行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中的光彩都显得那么微弱。他知道,在这个地方,同情心是奢侈品,能够讨到一口吃的,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他已经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情绪,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尊严,学会了用最卑微的姿态,去换取最基本的生存。他不再是那个被萧景渊强行带上床榻的陆彧,也不是那个被萧家无情抛弃的陆彧。他只是一个,活下去的陆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彧面前的碗里,依然空空如也。路过的人群,有的目不斜视,有的投来鄙夷的目光,有的则像躲避瘟疫一般,匆匆绕开。陆彧的心中,没有愤怒,也没有绝望。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冷漠。他只是机械地坐着,等待着,等待着某个心善的人,能够施舍他一口食物。他知道,他不能饿死,因为老伯还需要他。他不能倒下,因为他还没有找到,能让老伯安稳度过余生的办法。
他偷偷地揉了揉自己疼痛的双腿,又悄悄地将手伸进破烂的衣兜里,摸了摸昨晚老伯塞给他的那个布包。里面的铜板依然还在,但陆彧却不敢轻易动用。他知道这些钱对老伯来说有多么重要,他不能浪费,也不能随意挥霍。他得为老伯,为他们两人,省着点花。他抬起头,再次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眼神中闪过一丝坚韧。他知道,他不能放弃,他得继续下去。为了老伯,也为了自己。
一个穿着华丽的妇人从他身边经过,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食盒里散发出来的香味,让陆彧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眼神追随着那食盒。妇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脚步顿了顿,然后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扔在了陆彧的碗里。糕点落在碗里,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妇人没有多看陆彧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陆彧愣了一下,然后拿起那块糕点。糕点是甜的,带着浓郁的桂花香味。他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甜味在口中蔓延,让他原本麻木的身体,也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他没有急着吃完,而是将剩下的糕点小心翼翼地收好。他知道,他得留着,等老伯醒了,他可以分给老伯吃。他低下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感激。他知道,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即使是一块小小的糕点,也足以让他感受到人性的温暖。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将破碗放在面前,继续等待着,等待着下一个心善的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