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陈辰提前半小时到了咖啡店。
还是十四号座，还是六格窗，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块。老板娘已经老了，头发全白，但看到陈辰时，眼睛还是亮了亮。
“陈医生，好久没来了。”她颤巍巍地走过来，“还是老规矩？”
陈辰点点头：“两杯美式，一份提拉米苏。”
老板娘愣了一下：“小雨她……”
“她一会就来。”陈辰低声说。
老板娘看着他憔悴的面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多问，转身去准备了。
两点整，小雨推门进来。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马尾辫扎得高高的，脸上化了淡妆，看起来成熟了许多。陈辰看着她走过来，突然意识到，女儿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他牵着手过马路的小女孩了。
“爸爸。”小雨在他对面坐下，声音平静。
“来了。”陈辰把一杯美式推过去，“给你点的。”
小雨看着那杯咖啡，突然笑了，笑容里有些苦涩：“爸爸，我已经不喝美式了。太苦了，我喝不惯。”
陈辰愣住了。是啊，他习惯了给小雨点热牛奶，习惯了给她点甜的，却忘了她已经长大了，口味变了，喜好变了，连对他的感情……也变了。
“那你想喝什么？爸爸重新给你点。”他有些慌乱地说。
“不用了，就这个吧。”小雨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眉头微皱，但还是咽了下去，“总要学会喝苦的，不是吗？”
这句话意有所指，陈辰听出来了。他看着女儿故作成熟的样子，心里一阵发疼。
“小雨，爸爸今天想跟你好好谈谈。”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这场准备了很久的谈话。
小雨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嗯，我听着。”
“首先，爸爸要跟你道歉。”陈辰的声音很轻，但很认真，“那天晚上，爸爸不该对你那么大声。爸爸吓到你了，是不是？”
小雨的眼眶红了，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嗯，有点。”
“对不起。”陈辰又说了一遍，“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只是……只是太震惊了，也太害怕了。”
“害怕什么？”小雨抬起头，看着他，“害怕我爱你？还是害怕你自己？”
陈辰的心猛地一跳。他看着小雨倔强的眼睛，突然发现，女儿比他想象的要敏锐得多。
“都有。”他诚实地回答，“爸爸害怕你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害怕你将来会受伤，会后悔。也害怕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让你产生了这样的感情。”
“你不是我爸爸。”小雨又重复了这句话，但这次，她的语气平静了许多，“陈辰，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妈妈告诉过我，我的亲生父亲在我出生前就离开了。是你，在我生命里扮演了父亲的角色。但角色是角色，感情是感情。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女儿对父亲的感情。”
“可我是以父亲的身份爱你、照顾你的。”陈辰痛苦地说，“小雨，爸爸对你所有的好，都是基于父女之情。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我知道。”小雨低下头，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桌面上，“我知道你只把我当女儿，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用看女人的眼光看我。这些我都知道。可是陈辰，感情是不讲道理的。它来了，就是来了，我控制不了。”
陈辰看着女儿哭泣的样子，心如刀割。他想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想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抱在怀里安慰，但他知道，他不能。任何一个亲密的动作，现在都可能被误解。
他只能坐在那里，看着小雨哭，然后轻声说：“小雨，你还小，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你会知道，你对爸爸的感情，可能只是一种依赖，一种习惯。等你长大了，真正遇到喜欢的人，你就会明白……”
“我不会！”小雨激动地打断他，“陈辰，我已经十七岁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什么是爱，我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什么！你不要总是用‘你还小’来敷衍我！”
“那你要爸爸怎么办？”陈辰也提高了声音，但很快又压下去，声音里满是痛苦，“小雨，你要爸爸怎么办？接受你的感情？和你在一起？那别人会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你妈妈如果知道了，她会怎么想？”
提到林晚，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很久，小雨才轻声说：“妈妈如果知道，她一定希望我们幸福。”
“可这样的幸福是错的！”陈辰几乎是在低吼，“小雨，你清醒一点！我们是父女，法律上、伦理上、道德上，我们都是父女！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
“法律上我们可以解除收养关系！”小雨突然说。
陈辰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他看着小雨，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你……你说什么？”
小雨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慌乱地摇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小雨。”陈辰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冷的语气对女儿说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解除收养关系？然后呢？然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你就没想过，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别人会怎么议论你？你以后的人生要怎么过？”
小雨被他的语气吓到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陈辰看着她可怜的样子，心又软了。他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小雨，爸爸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很痛苦。爸爸也很痛苦。但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我们不能因为痛苦，就去做错误的事。你明白吗？”
小雨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哭。
陈辰伸出手，想碰碰她的手，但最终还是收回来了。他低声说：“小雨，给彼此一点时间，好吗？你还有半年就高考了，先专心学习。等你考上大学，离开家，去更大的世界看看，认识更多的人，到时候如果你还是这么想……我们再谈，好吗？”
这是缓兵之计，陈辰知道。但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先把眼前稳住，等小雨上了大学，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也许就会慢慢想通。
小雨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真的会和我谈吗？不会又躲着我？”
“不会。”陈辰保证，“爸爸答应你，不会再躲着你。但你也答应爸爸，这半年专心学习，不要再想这些事，好吗？”
小雨咬着嘴唇，犹豫了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陈辰松了口气，但心里那根弦依然紧绷着。他知道，问题没有解决，只是暂时被搁置了。但至少，他们可以和平地度过这半年。
“好了，不哭了。”他把纸巾推过去，“吃点蛋糕吧，你最爱吃的提拉米苏。”
小雨看着那块蛋糕，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妈妈第一次带她来这里，也是点的提拉米苏。那时她还不认识陈辰，那时妈妈还在。
“爸爸。”她轻声说，“妈妈如果还在，她会支持我们吗？”
陈辰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他看着窗外，阳光正好，风铃轻轻响着，仿佛林晚就在某个地方看着他们。
“妈妈会希望你幸福。”他最后说，“但她希望的是，你真正的幸福，不是建立在痛苦和错误上的幸福。”
小雨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勺子，挖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很甜，甜得发腻，但她的心里，却满是苦涩。
那天下午，他们在咖啡店坐了很久。阳光从窗格的这一边移到那一边，最后渐渐暗下去。陈辰看着对面安静吃蛋糕的女儿，突然想起林晚临终前的话：
“陈辰，如果有一天，你和小雨都幸福了，记得来告诉我。”
晚晚，我们要怎么才能幸福呢？
陈辰不知道。他只知道，前路漫漫，而他和小雨，都需要时间去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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