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去世后的第七年，时间仿佛在陈辰身上施展了某种温柔的魔法——他四十岁了，鬓角已见零星白发，但那份沉静的气质却愈发醇厚。他依然是市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只是不再值夜班，因为要准时回家给小雨做饭。
小雨已经十七岁，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遗传了林晚的眉眼，尤其那双眼睛，清澈中带着一丝倔强，看人时会微微眯起，像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但她也继承了陈辰的某些特质——比如思考时习惯用食指轻敲桌面，比如遇到难题会不自觉地皱眉。
又是一个周五的傍晚，陈辰照例在遗忘角落咖啡店的十四号座等小雨放学。窗外的梧桐叶已经开始泛黄，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木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点了一杯美式，给小雨点了热牛奶和提拉米苏——这是多年的习惯了。
风铃响了，小雨推门进来。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马尾辫高高扎起，发绳是简单的黑色，已经不是小时候的草莓了。
“爸爸。”她在他对面坐下，声音里带着疲惫。
“今天怎么样？”陈辰把热牛奶推过去。
“还好，就是物理有点难。”小雨咬着吸管，目光却落在陈辰脸上，“爸爸，你最近是不是很累？黑眼圈都出来了。”
陈辰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还好，最近科室里手术多。”
“你总是这样说。”小雨的声音低了下去，“就不能多关心自己一点吗？”
陈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有你啊，你就是我最大的关心。”
这句话他说得很自然，但小雨的脸却莫名其妙地红了。她低下头喝牛奶，没再说话。
回家的路上，小雨突然问：“爸爸，你……会一直一个人吗？”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陈辰的脚步顿了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随便问问。”小雨转过头，看着街边的橱窗，“我们班有同学的爸爸再婚了，她有了新妈妈，还有了弟弟。”
“那不是很好吗？”
“可是她说，爸爸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小雨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被晚风吹散。
陈辰的心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女儿——不，她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蹲下身才能对视的小女孩了。她几乎和他一样高，仰起脸看他的时候，眼睛里倒映着路灯的光。
“小雨，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陈辰认真地说，“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小雨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暗下去：“可是……你也会孤单啊。妈妈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也该……”
“我不孤单。”陈辰打断她，语气温柔却坚定，“我有你，有工作，有回忆。这些足够填满我的人生了。”
他伸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小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动作或许不再合适。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转身继续往前走。
小雨看着他微僵的背影，咬住了嘴唇。
那天晚上，陈辰在书房整理病例，小雨在客厅练琴。琴声断断续续的，不像平时那么流畅。陈辰放下手中的资料，走到客厅门口。
小雨坐在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犹豫。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银边。十七岁的少女，侧脸的轮廓已经有了成年人的影子，但眼神里还残留着孩子气的迷茫。
“怎么了？弹不下去吗？”陈辰走过去，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小雨的手指停在半空，然后轻轻落在琴键上，弹出一串破碎的音符：“爸爸，你还记得妈妈的样子吗？”
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次，但每次陈辰都会认真回答：“记得。她笑的时候右嘴角会有一个小梨涡，生气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咬下嘴唇。她喜欢穿浅色的衣服，最喜欢茉莉花的香味。她给你梳头的时候特别温柔，扎的辫子总是歪的，但她说歪着才可爱。”
“那你……还爱她吗？”
“爱。”陈辰毫不犹豫，“永远都爱。”
小雨的手指重重按下一个和弦，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可是她已经不在了！她已经走了七年了！你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困在过去？”
陈辰怔住了。这是小雨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带着一种近乎愤怒的悲伤。他站起身，走到钢琴旁，想说什么，却看见小雨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小雨的声音哽咽了，“我只是……只是不想看你一直一个人。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应该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我身上……”
“小雨。”陈辰蹲下身，与坐在琴凳上的她平视，“照顾你不是负担，是爸爸的选择，也是爸爸的幸福。你明白吗？”
小雨看着他的眼睛，眼泪终于掉下来：“可是我会长大，我会离开，到时候你怎么办？”
陈辰笑了，笑容里有些许苦涩，但更多的是温柔：“到时候爸爸就退休，每天来咖啡店坐坐，看看书，想想你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不好！”小雨突然站起来，琴凳被她带倒，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点也不好！我希望你能幸福，真正的幸福，不是活在回忆里的那种幸福！”
她说完就跑回了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陈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涌起一阵茫然。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月光，突然想起林晚临终前的话：“陈辰，如果有一天小雨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不要觉得孤单。你要好好活着，替我看看这个世界。”
可是晚晚，没有你的世界，我要怎么好好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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