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舞台之火

公演前夜，基地里的空气都仿佛被压缩过，弥漫着焦灼、亢奋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气息。走廊里随处可见加练到深夜的练习生，眼底带着血丝，动作却依然不肯松懈。秦屿小组的练习室，气氛更是降到冰点。

孙皓的敌意几乎不加掩饰，配合时要么抢拍，要么动作幅度过大，好几次差点撞到秦屿。其他组员虽不像他那么明显，但那种隐隐的敷衍和观望态度，让整个团队的排练效率极低。负责指导的舞蹈老师眉头紧锁，语气也越来越严厉。

“停！秦屿，你是C位！这个定点眼神要看到观众席最后面！不是地板！”

“孙皓，你慢了零点五秒！再来！”

“走位！走位又乱了！你们是一个团队！不是七个人在台上各跳各的！”

秦屿抿着唇，汗水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在浅色的地板上洇开深色痕迹。他没有理会孙皓的小动作，也没有去看其他人脸上或明或暗的神情。他只是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复杂的动作，将沈清越“加练”时那些苛刻到极致的要求，强行刻进肌肉记忆里。

膝盖在隐隐作痛，是昨天一个落地动作没处理好留下的旧伤在抗议。喉咙也有些发干发紧，长时间的唱跳对体能的消耗是惊人的。但比身体疲惫更磨人的，是那种被排斥在外的孤立感，和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舆论之剑。沈清越那天晚上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神经。

“如果你连这点小小的不服气都压不下去……”

“用你的舞台，堵住所有人的嘴。”

休息间隙，秦屿靠墙坐在地上，小口喝着功能饮料。孙皓和另外两个练习生聚在另一边，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飘过来。

“……反正有人‘特别关照’，C位躺赢呗，我们累死累活陪太子读书。”

“少说两句吧，人家晚上可是有‘单独辅导’的，能一样吗？”

“呵，也不知道怎么‘辅导’的……”

暧昧的嗤笑声传来，像细针扎在耳膜上。

秦屿捏着饮料瓶的手指收紧了，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闭上眼，深呼吸，将翻腾的怒火和屈辱狠狠压下去。不能乱。沈清越说得对，眼泪和愤怒在这里一文不值。

他重新睁开眼，眼底只剩下沉静的火焰。他站起身，走到音响旁，重新播放音乐，对着镜子，开始独自练习那段争议最大、也最考验核心控制力的独舞部分。没有配合，没有走位，只有他自己，和镜子里那个眼神凶狠、动作却力求精准到极致的倒影。

孙皓几人看着他，撇撇嘴，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那种无声的排挤更加明显。

正式公演当天，后台一片兵荒马乱。化妆师、造型师穿梭不息，对讲机里传来各种急促的指令，混合着练习生们深呼吸、小声开嗓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发胶、脂粉和肾上腺素的味道。

秦屿已经化好妆，换上了演出服。这是一套带有未来感切割设计的银色演出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眉眼间的青涩被妆容掩盖，多了几分锐利。他独自坐在角落的备用椅子上，闭着眼，在脑海里一遍遍过着动作和走位。膝盖的钝痛还在，但被某种更强大的兴奋和紧张压制了下去。

周围嗡嗡的议论声，偶尔飘进耳朵。

“听说了吗？‘星闻速递’那边好像收到消息了，关于某位练习生和导师的……”

“真的假的？节目还没播几期，这就开始了？”

“谁知道呢，反正彩排的时候，我看沈老师对那个谁……啧，眼神就不一样。”

“等今天公演完，怕不是要上热搜？”

“C位啊，要是演砸了，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秦屿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睁开眼。热搜……他几乎能想象那会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沈清越的名字，加上他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F班升上来的C位，足够编排出无数个香艳又肮脏的故事。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下，又一下。不是因为害怕舞台，而是因为那即将到来的、未知的狂风暴雨。沈清越把他架在火上烤，而现在，火已经烧起来了。

“秦屿，准备！你们组下一个！”工作人员探进头来喊道。

秦屿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和彷徨被压了下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站起身，膝盖传来一阵刺痛，他脸色白了一瞬，却稳稳站住了。同组的其他人也聚拢过来，孙皓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没说话。

走上通往舞台的昏暗甬道，能听到前面一组表演结束时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以及主持人串场的声音。灯光从前方透过来，混合着观众席模糊的喧嚣，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入口。

秦屿走在最前面，能感觉到身后组员们或沉重或紧张的呼吸。就在即将踏出甬道的前一刻，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动声色地靠近，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走过。

是沈清越。他作为导师，刚刚从前台点评区下来，准备回到后台。

两人视线在空中有一瞬间的接触。沈清越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丝绒西装，衬得他肤白如玉，在后台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整个人像在发光。他的目光落在秦屿脸上，停留了大约零点一秒，那双总是含着笑或带着审视的桃花眼里，此刻一片沉静，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极快、极轻地，几不可查地，眨了一下左眼。

一个快得几乎像是错觉的wink。

然后，他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与秦屿错身而过，只留下一缕极淡的、清冽的柑橘尾调。

秦屿的心脏，却因为那个短暂到虚幻的眼神接触和那个近乎挑衅的wink，猛地一缩，随即，像被注入了某种滚烫的、充满力量的东西，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安抚，不是鼓励，那更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带着某种恶劣趣味的战书。

——舞台就在前面，是粉身碎骨，还是光芒万丈，看你的了。

秦屿深吸一口气，将膝盖的疼痛、对舆论的担忧、连日来的委屈和压力，全部随着这口气，狠狠吐出胸腔。他迈开步子，第一个踏出了甬道，走进了那片炫目到令人眩晕的舞台光芒之中。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瞬间将他吞没。无数闪烁的灯牌，黑压压的观众，还有正前方那些黑洞洞的、代表着无数双眼睛的镜头。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场面，庞大，喧嚣，充满压迫感。

音乐的前奏，就在这时，轰然炸响！

强烈的鼓点像是直接敲在心脏上，秦屿几乎是在本能和无数次肌肉记忆的驱使下，迈出了第一个舞步。身体先于意识，跃动，旋转，卡点，每一个动作都像被精确计算过，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狠狠砸在舞台上。

他是C位，是焦点。他必须抓住所有人的眼睛。

起初的十几秒，身体是僵硬的，呼吸是乱的，他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甚至能感觉到膝盖在某个用力蹬地的动作后传来的尖锐刺痛。但渐渐地，音乐的节奏吞噬了他，台下观众随着节奏挥舞的荧光棒汇成光海，那灼热的、纯粹的、对舞台的渴望，压过了一切。

他忘记了孙皓刻意慢半拍的配合，在走位时提前预判，用一个流畅的滑步弥补了空档。

他忘记了那些窃窃私语和恶意的目光，在独舞部分，将沈清越抠了无数遍的细节展现得淋漓尽致，核心绷紧，动作干净利落，每一个定格都充满张力。

他甚至忘记了膝盖的疼痛，在高难度的连续跳跃和落地时，凭借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稳稳站住，连一个趔趄都没有。

镜头推近，特写扫过他汗湿的额发，和那双因为全力投入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温和与偶尔的局促，只剩下全然的专注和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像是燃着两簇幽幽的火。

vocal部分，他的声音不算最出众，但情感饱满，在高音部分甚至爆发出一种撕裂般的穿透力，虽然稍有瑕疵，却异常动人。那是压抑了太久之后，终于找到出口的宣泄。

台下的尖叫和欢呼，一浪高过一浪。他看不见观众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从最初的审视、好奇，逐渐变得炙热，变得投入。

当最后一個音符落下，七个人在舞台中央摆出ending pose时，秦屿单膝跪地，一手撑地，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滚落，滴在光洁的舞台地板上。灯光打在他身上，那身银色演出服反射着细碎的光芒，让他看起来像一头刚刚经历搏杀、精疲力尽却目光灼灼的年轻猎豹。

静默了大约一秒。

然后，掌声和欢呼如同火山喷发，轰然炸响，几乎要掀翻演播厅的屋顶！

秦屿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抬起头，目光有些失焦地看向前方，看向那片为他沸腾的光海。心脏在狂跳，血液在奔流，四肢百骸都因为极致的投入和释放而微微颤抖。他做到了。至少在刚才那几分钟里，他抓住了这个舞台，没有辜负这个C位。

回到后台，迎接他的是其他组员复杂的目光。孙皓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力道不小，带着一种别扭的认可。其他几个人也围上来，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里的疏离和质疑，明显淡去了不少。

舞台，是唯一的答案。至少在这一刻，他证明了自己“配”。

然而，这短暂的、用尽全力搏来的平静，只持续了不到半小时。

公演尚未完全结束，网络上，一场风暴已经开始酝酿。

最初只是在《星梦计划》的节目超话和几个娱乐八卦论坛，出现了一些模糊的爆料帖。

【理性讨论，今晚公演C位那组，某位F班升上来的C，是不是有点东西？我看导师点评的时候，某顶流眼神不太对啊……】

【报！现场姐妹指路，第三组C位小哥哥下台时，沈清越在后台通道那里，好像特意等了他一下，还说了句话！有图有真相！[模糊远景图.jpg]】

【这算什么？我听说这位练习生每天晚上都去导师专用的个人练习室‘加练’，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啧啧，这教育资源……】

照片很模糊，角度也刁钻，只能看到沈清越的一个侧影，和秦屿下台时略显踉跄的背影，两人之间似乎有短暂的交集，但具体在做什么，根本看不清。文字更是语焉不详，充满暗示。

但沈清越的名字，就是最大的爆点。加上“练习生”、“深夜加练”、“单独辅导”这些关键词，帖子迅速被转发、发酵。

很快，更多“细节”被“知情人士”扒了出来。

【科普一下这位C位小哥哥，叫秦屿，纯素人，无公司背景，第一次评级F班，第二次直接C班，这次公演空降C位，这晋级速度坐火箭了吧？】

【据说投票选C位的时候，他们组实力最强的那个才三票，他五票，懂的都懂。】

【某顶流不是号称零绯闻、不炒CP、拒绝营业吗？这次怎么这么‘热心’？】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沈清越看他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吗？那种带着笑又深不见底的感觉……[截图][截图]】

截图是从节目已播出的片段和今晚公演导师reaction镜头里截取的，沈清越看向秦屿时的几个瞬间。经过刻意挑选和解读，原本可能只是导师对学员的寻常注视，被赋予了无限暧昧的意味。

舆论开始转向。

从最初的质疑秦屿德不配位，迅速滑向对他和沈清越关系的恶意揣测。各种不堪入目的标签被贴了上来——“资源咖”、“心机婊”、“潜规则上位”……甚至开始有人编造所谓的“内部消息”，绘声绘色地描述秦屿如何“主动勾引”、“深夜献身”。

秦屿在后台休息室，用偷偷带上来的手机，刷到了这些飞速增长的讨论。那些恶毒的、充满想象力的污言秽语，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刚刚因为舞台成功而升起的一点点热度。手指冰凉，胃部一阵阵抽搐。

周明凑过来，担忧地看了一眼他的屏幕，低声骂了句脏话，想抢他手机：“别看了！这些人就是嘴贱！”

秦屿避开了他的手，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飞快刷过的评论，脸色苍白如纸。舞台上的光芒和欢呼犹在耳边，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虚幻而不真实。取而代之的，是网络世界里铺天盖地的恶意，和即将席卷而来的现实风暴。

他知道沈清越是故意的，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但他没想到，这浪会这么高，这么猛，这么脏。这已经超出了“小小的不服气”和“组内排挤”的范畴。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工作人员探头进来，表情有些古怪：“秦屿，出来一下。沈老师找你。”

周围瞬间一静，所有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了然的、同情的，齐刷刷落在秦屿身上。

秦屿捏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他抬起头，看向门口，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紧绷，眼底那两簇因为舞台而燃起的火焰，在冰冷的现实冲刷下，明明灭灭。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而且，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