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庄园的冬季总是裹在厚厚的雪幕里。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着,像一块浸了水的绒布,将哥特式尖顶的城堡、修剪整齐的紫杉树篱,都笼在一片朦胧的白中。壁炉里的橡木柴噼啪作响,暖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长廊的地毯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却驱不散石砌墙壁深处渗出来的寒意。
这一年的雪下得格外早。十一月末的清晨,管家老艾伦正指挥着仆人清扫庭院里的积雪,城堡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接生婆抱着两个襁褓,脸上带着既敬畏又欣喜的神色,快步走向书房。
“生了,先生。”她对着壁炉前的男士深深鞠躬,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是一位少爷,一位小姐,健康得很。”
霍华德伯爵放下手中的银质咖啡勺,琥珀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他起身走到接生婆面前,视线落在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襁褓上。裹在深红色天鹅绒里的婴儿闭着眼,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呼吸轻得像羽毛。
“按长子优先的规矩,”伯爵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长子取名斯宾塞·霍华德。”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另一个婴儿,“次子叫海莉·霍华德。”
伯爵夫人的手指轻轻抚过两个孩子柔软的胎发,翠绿的眼眸里漾着温柔的水光。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脸颊贴在襁褓上,听着里面传来的细微心跳声,像两颗相依偎的小兽,在这冰冷的庄园里找到了彼此的温度。
斯宾塞和海莉的婴儿房设在城堡二楼朝南的房间,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庭院里那棵百年橡树。阳光好的午后,雪光反射进来,能在铺着羊毛地毯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方块。两个婴儿躺在并排的摇篮里,常常会在同一时刻醒来,发出细弱的啼哭,又会在听到彼此的声音后慢慢安静下来。
海莉总是更活泼些。她的哭声响亮,手脚动个不停,小脸红扑扑的,像颗熟透的浆果。每当保姆把他抱起来,他就会挥舞着拳头,试图去抓摇篮上方悬挂的银质风铃。
斯宾塞则安静得多。他常常睁着一双清澈的翠绿色眼眸,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上的浮雕,或者侧耳听着海莉的动静。有次海莉因为饿了哭得厉害,他竟然伸出小手,隔着摇篮的栏杆,轻轻碰了碰妹妹的手指。那一瞬间,海莉的哭声戛然而止,两个小小的身影在暖光里依偎着,像两株刚破土的嫩芽。
庄园里的人很快发现,这对龙凤胞胎有着惊人的默契。他们会在同一时间想要吃奶,会在听到同一支摇篮曲时露出满足的表情,甚至连蹙眉的样子都如出一辙。伯爵夫人特意让人定制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白色的蕾丝领,绣着家族纹章的袖口,穿在两个孩子身上,简直分不清谁是谁。
只有在阳光斜照进房间时,才能看出细微的差别——斯宾塞的金发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浅褐,像掺了阳光的碎金;而霍利的发色更浅,接近纯粹的白,在光线下几乎要透明。
三岁那年的圣诞节,庄园里装饰着巨大的圣诞树,树上挂满了水晶灯和彩色的玻璃球。伯爵第一次允许两个孩子参加晚宴前的拆礼物仪式。海莉像只快活的小松鼠,踮着脚尖去够树下的长袜,把里面的糖果和玩具一股脑地倒在地毯上,笑得咯咯作响。
斯宾塞则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看着弟弟兴奋的样子,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悄悄把自己长袜里的银制小马车推到了霍利手边。霍利立刻抓起马车,又把自己的布偶熊塞给斯宾塞,奶声奶气地说:“给你,斯宾,一起玩。”
斯宾塞捏着软乎乎的布偶熊,指尖触到上面绣着的小熊鼻子,忽然伸出手,牵住了霍利的手。两个孩子的手掌都小小的,暖暖的,在铺着红绒布的长桌旁,像两株缠绕生长的常春藤。
伯爵站在壁炉边,看着这一幕,端着白兰地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身后的家族肖像画里,历代霍华德继承人的目光沉静而锐利,仿佛已经穿透了时光,落在这对双生的烛火上。
没人知道,多年后这两簇火焰会经历怎样的风雨。此刻的霍华德庄园,只有圣诞树的铃铛在轻轻摇晃,雪光映着窗棂,两个孩子的笑声像碎冰撞击,清脆地回荡在城堡的长廊里,给这个漫长的冬季,添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