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思尔加的雾终于薄了些,露出林间小径上覆着的薄霜。安柔抖了抖身上的黑白皮毛——她的毛色在狐族里是独一份的,脊背至尾尖是纯粹的墨黑,像泼翻的砚台,腹间与耳尖却雪白,如同落进墨池的雪,此刻沾了霜气,更显得分明。
她站在青丘的结界边缘,鼻尖动了动,能闻到森林外陌生的风。身后,母亲兰景的眼眶红得像晨露里的浆果,手里捧着个小小的木盒;父亲安愿站在稍远些的老狐树下,银灰色的尾巴在身侧轻轻扫着地面,琥珀色的眼眸里是化不开的凝重。
“这是‘回溯’。”兰景打开木盒,里面铺着柔软的狐毛,躺着枚月牙形的玉佩,玉色温润,隐约能看到里面流动的光,“是咱们狐族的宝物,能在危急时映出过往的碎片。你……带着它,就像娘在身边。”
安柔低头看着玉佩,忽然想起小时候偷戴母亲的玉簪,被父亲追着打屁股,母亲就把她护在身后,笑着说“孩子还小”。她的喉咙发紧,用鼻尖蹭了蹭母亲的手背,毛茸茸的尾巴圈住母亲的手腕——这是狐族幼崽撒娇的姿势,她已经很久没做过了。
“到了锦清门,要谨守规矩。”安愿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记住,狐族的尾巴可以藏,骨气不能藏;法术可以弱,心不能歪。”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黑白分明的皮毛,“尤其不能在人前显露真身,更不能……用狐族秘术伤人。”
这是狐族的禁忌。百年前,有先祖为争夺灵力滥用法术,招致天罚,从此狐族便立下铁规,不许在异族面前暴露身份,更不许以秘术害人。
安柔点点头,用爪子轻轻碰了碰父亲的靴边。她知道父亲的意思,锦清门是修仙大派,门中弟子多是人类,对妖族向来警惕。她此去拜师,本就如履薄冰。
“姐姐会看好青丘的。”安景站在一旁,银灰色的尾巴搭在安柔肩上,“等你学成回来,咱们一起去西坡找灵草。”
安柔蹭了蹭姐姐的脖颈,转身叼起木盒,纵身跃出了结界。
外面的风带着尘土味,和赫思尔加的湿润截然不同。她没有回头,怕看见母亲的眼泪,怕听见父亲压抑的叹息。她要快点变强,强到能撕开森林的雾,强到能把失踪的族人都找回来。
路途比想象中更难。她不敢走人类的城镇,只能沿着荒山野岭穿行,白日里化作人形——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少女,眉眼间带着未脱的稚气,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夜里才变回狐形,蜷缩在树洞或岩缝里,舔舐磨破的爪子。
饿了就抓些野兔,渴了就喝山涧的水,只有在月圆之夜,才敢打开木盒,对着“回溯”玉佩发呆。玉佩里偶尔会映出模糊的画面:母亲在月下梳毛,父亲在老狐树下议事,姐姐和幼狐们追逐嬉闹……每次看完,她的眼睛都会发烫。
有次路过一片荒原,遇到几只野狼围攻。她拼尽全力才击退它们,腿上却被撕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腥味引来附近的猎户,她拖着伤腿狂奔,慌不择路地冲进片密林,直到再也跑不动,才瘫倒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闻到了赫思尔加的雾味,看到母亲在给她包扎伤口,轻声哼着古老的歌谣。她想伸手抓住母亲,却只摸到冰冷的泥土。
“不能睡……”她咬着牙,用爪子狠狠挠了下地面,疼痛让她清醒了些,“还没到锦清门……还没找到族人……”
她挣扎着爬起来,撕下衣角包扎好伤口,继续往前挪。黑白相间的皮毛沾了血和泥,再也没有往日的光鲜,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一个月后,她终于看到了云雾缭绕的山峦。山脚下立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锦清门”三个大字,笔力遒劲,透着股凛然正气。
安柔站在石碑前,摸了摸怀里的木盒,玉佩的温润透过布料传来。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朝着云雾深处走去。
前路或许满是荆棘,但她不怕。
她的尾巴藏在裤管里,骨气却挺得笔直;她的法术还很弱,可心里的念头像团火,烧得正旺。
赫思尔加的雾再浓,也总有被阳光撕开的一天。而她,就是那束要劈开浓雾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