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湾的暴雨来得毫无预兆,像上帝打翻了一整盆铅灰色的墨水。沈砚蹲在"皇后"夜总会的屋顶上,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狙击镜,模糊了准星,却让他想起小时候用毛笔蘸水在青石板上写字——每一笔都会消失,但消失前会留下转瞬即逝的完美。
"目标出现。"耳机里传来雇主沙哑的声音。
沈砚用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扳机护圈。他是个左撇子,这个"缺陷"曾让他在飞虎队里备受排挤,直到某次演习中,他用一发子弹同时击中了两个移动靶的眉心。那天之后,没人再敢嘲笑他写字像蜘蛛爬。
夜总会后巷,三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围着一个穿白裙的女人。女人背对着他,肩胛骨在湿透的布料下凸起,像一对即将折断的翅膀。沈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是强奸就是处决,或者两者同时进行。香港地下世界最近流行用"性"来羞辱背叛者,仿佛精液比子弹更能标记所有权。
他调整呼吸,心跳在两次间隔之间找到完美的停顿。这是狙击手最私密的高潮时刻——整个世界缩小成十字准星里一个直径6毫米的红点。但今晚,沈砚突然厌倦了简单的爆头。他想起上周在古董店看到的那幅刺绣:一朵白玫瑰在血色丝绸上绽放,花蕊是用金线勾勒的子弹形状。
"给你看点有意思的。"他轻声说,枪口微微上扬。
子弹出膛的瞬间,时间突然变得粘稠。沈砚在瞄准镜里看到那枚7.62毫米口径的金属以每秒850米的速度划破雨幕,尾迹在潮湿空气中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漩涡。它掠过女人的耳际,击中了为首那个黑帮分子举枪的手腕。血肉与金属相遇时迸溅出的血珠,在霓虹灯下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像极了他母亲生前最爱的波尔多葡萄酒。
"啊——!"惨叫声被暴雨撕成碎片。
沈砚迅速拉动枪栓,滚烫的弹壳跳出,在铁皮屋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第二发子弹已经上膛,这次他瞄准了第二个男人的膝盖。枪声被雨声稀释,听起来像遥远的掌声。男人跪倒时,他的同伴终于反应过来,慌乱地朝屋顶方向扫射。子弹打碎了霓虹灯管,"皇后"的"后"字瞬间熄灭,只剩下"皇"字在黑暗中孤独地闪烁。
沈砚的第三发子弹刻意打偏,击中了他们头顶的消防水管。锈蚀的金属爆裂,水柱如喷泉般倾泻而下,将三个男人冲得东倒西歪。白裙女人趁机逃跑,高跟鞋在积水中踩出凌乱的水花。沈砚注意到她跑过的地方,水洼里漂浮着几片被雨水打落的玫瑰花瓣——不知是哪家花店的贡品,被暴雨冲到了这个充满尿骚味的后巷。
"艺术完成。"他收起狙击枪,用雨衣裹住这个杀人工具。临走前,他摸出口袋里的白色康乃馨——这是他的标志,每个被他用"美学方式"拯救的现场都会留下这个。但这次,他把花放在了屋顶边缘,让雨水将它慢慢浸透。
就在沈砚准备撤离时,他听到了蝴蝶刀开启的清脆声响。那声音像某种古老的乐器,在雨幕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他本能地侧身,刀锋擦着他的雨衣掠过,在塑料表面留下一道完美的切口。
"用子弹画画的人,"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说,"我找了你好久。"
沈砚转身,看见一个穿白色衬衫的年轻男人站在五步之外。暴雨将他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右耳戴着一枚银色耳钉,在闪电照耀下像一滴凝固的水银。他右手反握着一把蝴蝶刀,刀刃在指间翻转,银光连成一片,像一朵金属制成的花。
"陆执。"沈砚认出了这张脸——最近在道上声名鹊起的杀手,据说杀人前会哼肖邦的《葬礼进行曲》。有趣的是,所有目击者都声称听到了音乐,但没人能确定声音从哪来。
"沈砚,前飞虎队王牌狙击手。"陆执的蝴蝶刀突然静止,刀尖精准地指向沈砚的心脏,"他们说你用子弹在墙上画玫瑰,我一直以为是个夸张的传说。"
沈砚注意到陆执的左手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病态的兴奋。更奇怪的是,这个以近战闻名的杀手,腰间竟然别着一把微型手枪,枪柄上缠着白色绷带,像医疗用品又像某种祭品。
"你跟踪我?"沈砚的手指悄悄摸向腿侧的备用枪。
"不,是巧合。"陆执突然笑了,露出两颗过于尖锐的虎牙,"我在执行我的任务,你在执行你的。只是我们选了同一个舞台。"
他侧头看向巷子——那三个黑帮分子还在水中挣扎,其中一个正试图用领带包扎流血的手腕。陆执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像在欣赏博物馆里的展品。
"知道吗?"他轻声说,"你刚才那三枪,节奏是《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乐章。强弱弱,强—弱—弱。"他用蝴蝶刀在空气中划出节拍,"特别是第二枪,那个延迟...完美得让我起鸡皮疙瘩。"
沈砚的备用枪已经握在手里,但他没有举起。某种更危险的东西在两人之间的雨幕中流动——不是杀气,而是一种近乎色情的好奇。他想起第一次触摸狙击枪时的感觉:冰冷的金属突然有了体温,像某种沉睡的野兽在他掌心苏醒。
"你要为他们报仇?"沈砚问,下巴指向巷子。
"那些废物?"陆执发出一声轻笑,"他们连成为我作品素材的资格都没有。"他突然逼近两步,蝴蝶刀在指间翻出一朵银色的花,"但你在墙上画玫瑰的创意...让我有了个更有趣的想法。"
闪电在这一刻劈下,照亮了陆执的脸。沈砚看见他右眼瞳孔里有一个小小的白点——不是反光,而是某种天生的瑕疵,像被针尖刺穿的雪花。这个细节让他握枪的手迟疑了半秒。
"合作。"陆执说,这个词被他说得像某种禁忌的邀请,"下次,你负责画玫瑰,我负责...让花瓣飞起来。"
沈砚的食指搭在扳机上。专业本能告诉他应该立即击毙这个疯子,但某种更古老的冲动——可能是童年时用放大镜烧蚂蚁的快感,也可能是第一次看见血在水泥地上形成完美圆形时的震撼——让他保持了沉默。
巷子深处突然传来警笛声,红蓝相间的灯光刺破雨幕。陆执后退一步,蝴蝶刀"咔嗒"一声收拢,像某种夜行动物合上了翅膀。
"考虑考虑。"他扔给沈砚一张扑克牌——红桃A,但中心的红心被用刀剜去,留下一个完美的空洞,"想跳舞的时候,来'蓝调'酒吧找我。"
沈砚接住扑克的瞬间,陆执已经消失在屋顶边缘。他冲过去,只看见一个白色身影在相邻楼房的消防梯上轻盈跳跃,像一片不肯落地的羽毛。最后一眼,是陆执在转角处回头,对他做了一个手枪的手势——不是威胁,而是某种暧昧的致意。
雨突然停了。沈砚站在积水里,看着手中被血染红的扑克牌。被剜去的心形边缘整齐得不可思议,像用激光切割过。他想起陆执说的"合作",想起那些在空中凝固的血珠,想起女人逃跑时踩碎的玫瑰花瓣。
当他终于从屋顶下来时,发现巷子的积水中漂浮着一朵完整的白玫瑰。花瓣没有被雨水打落一片,花茎上的刺却全部被细心地拔掉了。沈砚用两根手指夹起它,发现花蕊里藏着一枚5.56毫米口径的子弹——不是他用的型号,是陆执留下的签名。
"疯子。"他轻声说,却小心翼翼地把玫瑰插进了胸前的口袋,就像插入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微型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