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的目光落在美利坚指节分明、敲着桌面的手指上。那节奏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侵占感。他没有去接那个被刻意曲解的“自我介绍”的话头,视线反而微微下移,落在自己桌斗边缘露出一角的深蓝色文件夹上——那是他今早放进去的,边缘贴着班级和姓名的标签,此刻却被美利坚随意搭在桌沿的胳膊肘压住了一角。
“我的座位,”瓷的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雨声也压不住那份平稳,“桌斗里有我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粘稠空气里的小石子。美利坚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旁边白发的男生,法兰西,露出一点看好戏的笑意。一直沉默站在稍远处的英吉利,祖母绿色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地扫过那个被压住的桌斗边缘。而俄罗斯只是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目光在瓷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美利坚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对方会从这个角度“破题”。他海蓝色的眼睛掠过一丝被打断节奏的不悦,但随即被更浓的兴味覆盖。他非但没有挪开手肘,反而将身体的重量又往下压了压,让那个文件夹被压住的面积更大了一些。
“东西?”他拖长了调子,仿佛在品咂这个词,“未经允许放在我的地盘里的,也能算‘你的东西’?”他刻意强调了“我的地盘”。
“教务处排的座位表,贴在一楼公告栏。”瓷没有去争辩“地盘”归属,只是陈述事实,“上面有我的名字,和这个座位编号。”他顿了顿,终于将视线重新抬起来,对上美利坚的眼睛,“如果你没看过,现在可以去确认。”
这句话礼貌,却带着针尖般的硬度。潜台词是:规矩在那里,你看不看,它都存在。
教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美利坚脸上的那种玩味的索然无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轻微冒犯的冷意。他盯着瓷,像是第一次真正打量这个穿着规整校服、背着一个“土气”书包的新同学。瓷毫不避让地回视,眼神清亮,却没什么温度,像秋雨洗过的玻璃窗。
“哦?”美利坚忽然笑了,不是刚才那种带着逗弄的笑,而是一种更冷、更锐利的弧度。“规矩。”他轻轻吐出这个词,像在舌尖掂量它的分量。“那么,新同学,你大概还不知道这里的另一条规矩。”
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那股淡淡的、有些侵略性的香气再次萦绕过来。他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和最近的法兰西能听清:
“这里,我说了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空闲的左手忽然快如闪电地伸出,不是去推瓷,而是径直探向瓷手里那杯还没开封的豆浆!
瓷的瞳孔微微一缩。他几乎是在对方手指触碰到冰凉纸杯的瞬间作出了反应——没有惊叫,没有慌乱的后退,而是捏着杯子的手腕极其灵活地向内一旋、一收,同时脚下向侧后方退了半步。动作不大,却巧妙地避开了美利坚抢夺的轨迹,让那只来势汹汹的手捞了个空。
豆浆杯稳稳地停留在瓷的手中,连杯壁上的冷凝水珠都没晃落几滴。
美利坚的手僵在半空。
法兰西无声地吹出的那半个口哨,硬生生噎在了喉咙里。俄罗斯的目光动了动,落在瓷稳定得过分的手上。英吉利的眉蹙得更紧了些。
美利坚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又抬眼看向瓷。瓷已经重新站定,微微侧着身,形成一个防御性的姿态,拿着豆浆的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仍按在书包背带上。他的呼吸甚至都没乱,只是嘴唇抿得更紧,下颌线显出一点绷紧的弧度。
“反应不错。”美利坚收回手,慢条斯理地,仿佛刚才那突兀的抢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玩笑。但他冰蓝色的眼底,某种危险的、被挑起胜负欲的东西在凝聚。“看来不是只会背规矩的书呆子。”
他不再靠着椅背,而是坐直了身体,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那姿态仿佛谈判开始。“既然你坚持按‘规矩’来,”他朝那个被压住的文件夹扬了扬下巴,“证明给我看。你的名字,真在那张表上这个位置?”
这依然是个刁难。公告栏在一楼,外面正下着不小的雨。
瓷沉默了两秒。他看着美利坚,又扫了一眼旁边那三个神态各异的“旁观者”。窗外的雨声哗哗作响,敲打着僵持的沉默。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他没有转身冲进雨里去取所谓的证明,也没有继续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他向前走了一步,更靠近桌子,然后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目标明确,不是去推美利坚的胳膊,而是径直伸向桌斗里,自己那个被压住的文件夹。
他的动作平稳而果断,带着一种“我要拿回我的东西”的理所当然。指尖碰到了文件夹的塑料封皮。
美利坚的眼神骤然变冷。几乎在瓷碰到文件夹的同时,他原本交叠的手猛地抬起,一把扣住了瓷的手腕!
手指箍得很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容反抗的力道,和掌心灼热的温度。
“我允许你动了吗?”美利坚的声音压得很低,隐隐含着怒意。他没想到瓷会这么直接,这么……不按常理出牌。这种无视他警告和威压的举动,彻底触犯了他的“规矩”。
瓷的手腕被攥住,动作停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指的力度和热度。他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过分精致的脸,此刻那上面只剩下冰冷的压迫感。
“放开。”瓷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如果我不放呢?”美利坚扯了扯嘴角,冰蓝色的眼睛锁住他,像盯住猎物的猛禽。
旁边,法兰西已经屏住了呼吸,眼睛亮得惊人。俄罗斯不动声色地挪动了半步,似乎预备着万一事态升级。英吉利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地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腕上。
就在这紧绷得一触即发的时刻——
“美利坚。”
一个平静、甚至有些温吞的男声从教室门口传来。
紧绷的气氛像被针戳破的气球,陡然一泄。
所有人,包括美利坚和瓷,都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门口。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些自然卷的年轻男老师站在那里,手里抱着一沓教案,腋下还夹着一个半旧的公文包。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像是刚从雨里跑进来,肩头还有未拍干净的水珠。他的目光扫过教室里这诡异对峙的一幕,尤其在美利坚紧扣着瓷手腕的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微皱起。
“上课铃已经响过了,”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却带着教师特有的权威,“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去。美利坚,这是新同学吧?你的座位在后面,别占着别人的地方。”
很平淡的几句话,却像冷水泼进了热油锅。
美利坚盯着门口的班主任,扣着瓷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又缓缓松开。他脸上的冰冷和怒意像潮水般退去,重新挂上那种漫不经心的、甚至带点无辜的笑容。
“哦,老师,”他松开手,姿态随意地往后一靠,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幻觉,“我只是在和新同学……友好交流。”
瓷在他松手的瞬间就收回了自己的手腕,垂到身侧。被握过的地方隐隐发热,留下一点红痕。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后退了半步。
华盛顿老师看了美利坚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无奈,也有警告。“交流结束。现在,立刻。”他的语气加重了些。
美利坚耸了耸肩,终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依然带着一股散漫的优雅,仿佛离开的不是一个被抢占的座位,而是自己的王座。他居高临下地瞥了瓷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后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嗤笑。
他单手插兜,走向教室后方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法兰西立刻嬉皮笑脸地跟了上去,俄罗斯也沉默地转身。英吉利走过瓷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抿了抿唇,快步离开了。
瓷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四人回到教室后排那片自成一体、仿佛笼罩着无形屏障的区域。前排的其他同学似乎这才敢稍微放松,小心翼翼地偷眼看着这边,又迅速低下头。
老师走上讲台,放下教案。“瓷同学,坐吧。”他对瓷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了些,“抱歉,开学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
瓷低声说了句“谢谢老师”,然后才走到自己的座位旁。那把椅子被美利坚坐过,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和那股淡淡的香气。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俯身,从桌斗里拿出了那个深蓝色文件夹,仔细看了看被压出的一点折痕,然后用袖子轻轻拂了拂椅面。
坐下时,他感受到后排投来的几道目光,如同实质,钉在他的背上。他没有回头,只是挺直了背脊,将文件夹端正地放在桌面,拿出笔袋。
窗外的雨还在下,刷刷地响。讲台上,华盛顿老师已经开始讲解新学期注意事项,声音平稳,试图将教室拉回正常的轨道。
瓷听着,目光落在空白的笔记本上。左手手腕上,被用力握过的感觉还在隐隐发烫。
他微微蜷起手指,指尖触及校服袖口下那圈微红的皮肤。
这只是开始。
他拿起笔,在第一页工整地写下日期和课程名称。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盖过了窗外渐沥的雨声,也暂时盖过了身后那片区域隐隐传来的、模糊不清的低语和轻笑。
课间休息的铃声尖锐地撕破了教室里的沉闷。华盛顿老师合上教案,宣布下课,教室里顿时涌起一阵放松的嘈杂。挪动椅子的声音,交谈声,收拾书本的窸窣声混杂在一起。
瓷没有立刻动。他继续写完笔记的最后一个字,然后才慢慢合上本子,开始整理桌面。他能感觉到,后方那片区域的注意力,似乎随着下课铃的响起,又重新聚焦到了他的背上。那目光不像上课时那样收敛,变得更加直接,甚至带着点肆无忌惮的打量。
他拿起空了的豆浆纸杯,起身走向教室后方的垃圾桶。这是必经之路,需要穿过大半个教室,也会经过美利坚他们所在的角落。
当他走到教室中部时,一个身影忽然从旁边过道横插过来,差点撞上他。瓷及时停住脚步,侧身避开。
是法兰西。他脸上挂着夸张的、毫无歉意的笑容,手里玩着一个亮黄色的网球,一抛一接。“哎呀,新同学,没撞到你吧?”他声音响亮,引得附近几个同学侧目。
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打算绕过去。
法兰西却像没眼色似的,跟着移动半步,恰好又挡住去路。他凑近一点,压低了声音,但依然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喂,刚才挺勇啊?敢跟美利坚正面刚?”他挤眉弄眼,“不过,老师来得真是时候,对吧?不然……”他拖长了调子,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瓷停下脚步,抬眼看向法兰西。对方的绿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挑事的光芒。
“让一下。”瓷说,语气平静无波。
“别这么冷淡嘛,”法兰西笑嘻嘻的,手里的网球抛得更高了,“以后都是同学了,交个朋友?我叫法兰西,那边是俄罗斯和英吉利,当然,还有我们的,美利坚——你刚才已经深刻认识过了。”他朝着后排角落努了努嘴。
瓷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美利坚正斜靠在窗边,手里转着一个银色的Zippo打火机,开盖,合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他没有看这边,侧脸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俄罗斯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冷硬。英吉利则坐在稍远一点的桌子旁,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硬壳书,手指间夹着一支钢笔,看似在阅读,但镜片后的目光却似乎朝这边轻轻扫了一下。
“不需要。”瓷收回视线,对法兰西吐出三个字,然后不再理会他,径直从另一个方向走向垃圾桶。
法兰西在他发出了嘲弄的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瓷将纸杯扔进垃圾桶,转身往回走。这一次,他选择了靠墙的另一条过道,避开了法兰西所在的区域。他能感觉到,不止法兰西,还有更多来自那个角落的目光,如同芒刺,追随着他的动作。
就在他即将走回自己座位时,一个低沉、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你的东西掉了。”
瓷脚步一顿,转头。是俄罗斯。他不知何时离开了后排角落,站在两排座位之间的过道上,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东西。
瓷定睛一看,是一枚很普通的按动式圆珠笔笔芯帽,确实是他的,可能是刚才整理笔袋时不小心滚落的。
“谢谢。”瓷伸出手。
俄罗斯灰蓝色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没有什么情绪,既没有法兰西的戏谑,也没有美利坚那种压迫感,只是一种平静的、近乎漠然的观察。他将笔帽放在瓷摊开的掌心。
指尖短暂接触。俄罗斯的手指很凉。
“不用。”俄罗斯简短地说,然后便转身,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回了后排。
瓷握紧那枚微凉的笔帽,看了一眼俄罗斯沉默宽厚的背影,然后回到自己座位坐下。这个小插曲发生得很快,周围注意到的人不多,但瓷确信,后排角落的那几位,一定看得清清楚楚。
他将笔帽扣回笔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俄罗斯的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单纯的偶然,还是某种试探?抑或是那个小团体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没等他想更多,上课铃再次响起。
第二节课是数学。进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老教师。教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肃静,连后排角落的细微声响也收敛了许多。
瓷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到黑板上。
时间在粉笔书写和公式演算中缓慢流逝。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缝隙,漏下几缕苍白的天光,斜斜地照进教室,在瓷摊开的练习册上投下一块亮斑。
就在老教师背过身去写一长串推导过程时,瓷的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很小的、白色的东西,从后方划过一个低低的抛物线,“嗒”一声轻响,落在了他摊开的练习册边缘,那块光斑里。
是一个揉得很紧的小纸团。
瓷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去碰那个纸团,目光依然落在黑板上,仿佛在全神贯注地听讲。但他眼角的余光,已经将纸团滚来的方向锁定——后排,靠窗的位置。
是美利坚。
讲台上,老教师还在写着复杂的算式。教室里只有粉笔摩擦黑板的沙沙声,和同学们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瓷的手指,在桌面上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他像是要活动一下写字久了的手指,自然地将左手伸到练习册上方,修长的指尖若无其事地拂过那个白色的小纸团,在收回手时,手腕几不可察地一翻,纸团便悄无声息地落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动作流畅而隐蔽,除了他自己,恐怕只有投出纸团和一直留意这边的人能察觉到。
他将握着纸团的手收回桌下,在膝盖上方缓缓展开。
纸团很小,撕得很不整齐,上面只有一行用黑色墨水笔写的字,字迹飞扬跋扈,力透纸背:
“放学别走。”
后面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简笔画的图案,像是一个歪戴着的星条旗帽子,潦草,却极具个人特征。
瓷的目光在那行字和那个图案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然后,他五指收拢,将纸重新攥紧,指尖用力,直到纸张在掌心皱缩成更小、更硬的一团。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只是将握着纸团的手放进了校服外套的口袋里。
指尖在口袋里松开,那个被揉得死紧的小纸团,无声地跌落进布料深处。
他重新抬起头,目光投向黑板,看向那道还未写完的复杂算式。脸上的神情平静如常,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了然。
窗棂上,残留的雨滴汇聚,不堪重负地坠落,在窗台上溅开细小无声的水花。
数学课冗长的推导终于结束,老教师布置了习题,教室里响起一片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瓷也低下头,开始演算。他的动作稳定,思路清晰,仿佛那个落入外套口袋的纸团,只是一粒无关紧要的灰尘。
然而,某种无形的张力,已经悄然绷紧。来自后排的注视,似乎变得更加黏着,如同实质的蛛丝,缠绕在他的颈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放学的铃声终于撕裂下午最后的沉闷时,教室里瞬间爆发出桌椅碰撞和迫不及待的喧哗。同学们如同退潮般涌向门口,讨论着晚上的安排,抱怨着繁重的作业,嘈杂的人声迅速填满了空间。
瓷没有立刻动。他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包,将笔袋、练习册、课本一样样归位,拉上拉链。他的动作平稳有序,与周围迫不及待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能感觉到,后排角落的那几个人,也没有动。
人流逐渐稀疏。值日生开始打扫,拖把划过地面的声音单调地响着。瓷背起书包,站起身。就在他转身面向教室后方时,目光不可避免地与那片区域对上。
美利坚已经站了起来,单手拎着那个看起来价格不菲、没有任何学校标志的黑色单肩包,随意地搭在肩上。他斜倚着窗框,眼睛准确地锁定了瓷。那目光里没有了上午的玩味或冰冷的怒意,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等待猎物步入范围的笃定。
法兰西站在他旁边,脸上依旧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胳膊肘搭在英吉利肩上。俄罗斯沉默地站着,像一堵灰色的墙,没什么表情。英吉利则已经背好了他那个看起来同样价值不菲的皮质书包,手里拿着那本硬壳书,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镜片后的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看美利坚,又看了看瓷,嘴唇抿着。
瓷移开视线,仿佛没有看到他们,转身朝教室门口走去。他的步伐不快不慢,与平时放学无异。
“喂,新同学。”
就在他即将踏出教室门时,美利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值日生弄出的噪音。
瓷的脚步没有停顿,仿佛没听见。
“瓷。”
这一次,美利坚叫了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命令式的意味。
瓷在门口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背影挺直。
值日生似乎察觉到了这边不对劲的气氛,拖地的动作慢了下来,好奇又有些畏惧地偷眼瞧着。
美利坚迈开了步子。他走得不快,甚至有些懒散,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气场。法兰西和俄罗斯跟在他身后,英吉利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来。
美利坚走到瓷身后大约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耳朵不好?”他微微偏头,声音里带着刻意为之的疑惑,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还是……听不懂人话?”
瓷缓缓转过身。他抬起头,迎上美利坚俯视的目光。两人身高有差距,美利坚比他高出大半个头,这种身高差带来天然的压迫感。
“有事?”瓷问,声音平静。
美利坚没有立刻回答。他上下打量着瓷,目光像冰冷的扫描仪,掠过他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肩上那个略显陈旧的书包,最后落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我以为我写得很清楚了。”美利坚慢悠悠地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银色Zippo,在指间把玩。“放学。别走。”他重复着纸条上的话,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我听到了。”瓷说,“所以?”
美利坚把玩打火机的动作一顿。他盯着瓷,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或慌乱,但失败了。瓷的目光清亮坦荡,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这种平静,似乎比任何激烈的反抗更让美利坚感到不悦。他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未达眼底。
“所以,”他向前逼近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那股侵略性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我们有些‘规矩’,需要跟你讲清楚。关于这个教室,关于你的座位,关于……”他顿了顿,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你该用什么态度,在这里待下去。”
法兰西在后面发出几声低笑,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俄罗斯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英吉利推了推眼镜,目光在美利坚和瓷之间逡巡,眉头微蹙,却没有出声。
值日生已经停下了手里的活,紧张地看着这边,不知该不该去找老师。
瓷的目光扫过美利坚身后那三人,又重新落回美利坚脸上。他看到了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掌控欲和施压的意图。
“如果我不想听呢?”瓷问,语气依然没什么起伏。
美利坚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下来的教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不想听?”他摇了摇头,仿佛在惋惜瓷的天真。“在这个学校,在这个班,还没有人可以对我说‘不’。”他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上午是那个老东西救了你。现在,他下班了。”
他直起身,恢复了那种懒散的姿态,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现在,跟我走。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
这是最后的通牒。
瓷沉默地看着他。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远处走廊隐约传来的、其他班级学生离校的喧闹回声。
几秒钟后,瓷开口:
“我觉得我们需要打一架。”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很好。”美利坚转身,朝教室后门走去,那里通向一条相对僻静的楼梯间。“跟上来。”
法兰西拍了拍英吉利的肩膀,跟了上去。俄罗斯看了一眼瓷,也沉默地转身。英吉利落在最后,他走过瓷身边时,脚步微顿,低声快速说了一句:“别硬扛。”然后便匆匆跟上了前面的三人。
瓷站在原地,看着那四个人的背影消失在教室后门。值日生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瓷没有看他们,只是抬手,拿起了桌面上那本厚重如砖的牛津词典。暗红色的硬壳封面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的动作很稳,手指扣住书脊,仿佛那不是什么武器,而只是一本待翻阅的工具书。
空气里最后一丝伪装的平和被彻底撕碎。
美利坚脸上的轻佻笑容不变,甚至加深了些,只是那冰蓝色的眼底,兴奋与冷酷如同冰层下的火焰骤然升腾。“亲爱的,你确定吗?” 他语调缠绵,却字字如刃,“用这个?我怕你……挥不动。”
话音未落,他已如猎豹般蹬地前冲!没有借助任何工具,纯粹的肉体爆发力带起一道迅疾的风。他的拳头直取瓷的面门,动作干净利落,带着破空之声,那是长期格斗训练淬炼出的精准与狠厉,与他精致的外表格格不入。
瓷没有试图用沉重的词典去格挡那迅猛的直拳——那太笨拙。在拳头几乎触及鼻尖的刹那,他上半身猛地向后一仰,同时左脚为轴,右脚向后滑开半步,险险避过锋芒。拳风刮过他的额发。
然而美利坚的攻势如潮水,一击不中,顺势屈肘,借着前冲的余力,一记凶狠的摆肘已然砸向瓷的太阳穴!角度刁钻,速度更快。
这次闪避空间已极窄。瓷瞳孔微缩,并未慌乱,他抓着词典的右手手腕猛地一拧,将厚重的书体如同盾牌般侧举,“砰!”一声闷响,肘击狠狠砸在词典坚硬的侧缘。巨大的力道让瓷手臂一沉,书壳上甚至传来了细微的龟裂声,但他借着这股力,身体向侧后方又飘开一小段距离,拉开了些许空间。
“反应不错。”美利坚欺身再上。他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用起了更狡黠的战术。双腿如同毒蛇,低扫、侧踹、膝撞,交替袭向瓷的下盘,逼迫他移动、消耗他的平衡。他的拳脚衔接流畅得可怕,每一击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封锁走位,制造破绽。
瓷在狭小的空间内辗转腾挪,词典时而如盾格挡沉重的踢击(“嗵!”),时而如锏砸向美利坚袭来的手臂关节(迫使对方变招)。书页在剧烈的撞击中哗啦作响,硬壳封面很快出现了凹痕和裂口。但美利坚的拳脚太重、太快,瓷的防御多数只能卸力,无法完全硬撼,手臂和格挡的肩侧传来阵阵闷痛。
机会出现在美利坚一记高鞭腿落空、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瞬间。瓷眼中锐光一闪,一直以防御为主的姿态陡然一变。他不再后退,反而揉身疾进,左脚精准地踩向美利坚作为支撑的右脚脚背,同时身体一沉,右肩带着全身的重量,狠狠撞向美利坚因高踢而微微失衡的胸膛!
“唔!”美利坚闷哼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身贴靠撞得向后踉跄。但他战斗本能极强,顺势就要用双臂锁扣瓷的头颈。
瓷却似早有预料,撞入怀中的同时,左手已如铁钳般扣住了美利坚试图环抱的右臂手腕,向外一拧,右手那本饱经摧残的词典则被他当作重物,由下至上,狠狠掼向美利坚的下颌!
这一下若是砸实,足以让人短暂昏厥。
美利坚眼神一厉,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后仰头,同时被扣住的右臂肌肉贲张,竟以蛮力对抗瓷的拧劲,左手五指并拢如刀,闪电般戳向瓷的肋下要害,围魏救赵!
瓷不得不放弃掼击,松开扣腕的手,格挡那记手刀。两人再次砰然对撞一记,各自向后退开。
短短几十秒的交手,激烈程度远超旁人想象。美利坚的金发有些凌乱,呼吸略微急促,额角渗出细汗,但眼神亮得惊人,那是遇到对手的亢奋。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刚才被词典砸中的地方传来隐痛,嘴角却勾起更肆意的弧度。
瓷的情况看起来更狼狈一些,校服外套在格挡中被扯得有些歪斜,拿着词典的右手虎口被反震得发麻,气息也不复平稳。但那本厚重的词典依然紧紧握在他手中,书壳残破,却仿佛成了他身体延伸出的、沉默而固执的一部分。
他微微调整着呼吸,黑沉沉的眼睛锁死美利坚,里面没有任何惧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般的专注。词典边缘的裂口,对准了前方。
两人之间,弥漫开比之前更加浓烈、更加危险的气息。拳脚碰撞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震颤,仿佛下一轮更凶狠的冲击,随时会再次爆发。
“喂!放学不回家在这里干什么!”
“是联老师!”法兰西拉着英吉利就跑了,俄罗斯早就走了,只剩下瓷和美利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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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也是急赶慢赶的写了九千多字,呜呜呜,有点没招了,怎么这么少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