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溟国的海风,带着咸涩的腥气,吹得岸边的芦苇沙沙作响。
凌夜抱着昏迷的萧彻,踉踉跄跄地踏上归墟海眼的岸边。苏微月紧随其后,揽星杖上的星光微微晃动,驱散着海面上残留的湿气。被救下的童男童女早已被百姓领走,方才还喧嚣混乱的祭台,此刻只剩下满地狼藉,东溟国主带着残兵仓皇逃窜,连祭祀的礼器都没来得及带走。
“快,找个干燥的地方。”苏微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她伸手探了探萧彻的脉搏,眉头瞬间蹙紧,“燕洵的剑上淬了南楚的‘蚀骨散’,毒性已经侵入经脉,必须尽快逼出毒素。”
凌夜的心猛地一沉,蚀骨散的名头她早有耳闻,此毒无色无味,一旦入体,便会顺着血脉啃噬筋骨,发作时痛不欲生,若三日之内无法清除,便会落得个筋脉尽断的下场。她咬着牙,将萧彻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抱地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废弃渔屋走去。
渔屋不大,屋顶破了个大洞,海风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稻草。凌夜将萧彻轻轻放在稻草堆上,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转身看向苏微月:“有办法解毒吗?”
苏微月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三粒黑色的药丸:“这是昆仑墟的清毒丹,能暂时压制毒性。但要彻底逼出蚀骨散,必须用内力将毒素引到经脉末端,再以星光之力净化。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萧彻苍白的脸上:“他的内力深厚,但此刻昏迷不醒,无法自行运功。强行引毒,施术者会承受毒素反噬,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凌夜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拿起瓷瓶里的清毒丹,撬开萧彻的牙关,将药丸喂了进去。“我来。”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萧彻是为了救我才受伤,这条命,我欠他的。”
苏微月看着凌夜眼底的坚定,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你先运功护住他的心脉,我用揽星杖为你护法。记住,毒素入体时会剧痛难忍,千万不要松手。”
凌夜颔首,盘膝坐在萧彻身后,双手抵在他的后心。一股温热的内力从她掌心涌出,顺着萧彻的经脉缓缓流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阴冷的黑气盘踞在他的肩颈处,那便是蚀骨散的毒素。每当她的内力靠近,那黑气便会疯狂反扑,带着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掌心钻入经脉。
不过片刻,凌夜的额头便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毒素在她体内肆虐,像是有无数条毒蛇在啃噬她的筋骨,疼得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但她看着萧彻安静的睡颜,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便硬生生咬着牙,将那股剧痛压了下去。
苏微月站在一旁,揽星杖上的星光愈发璀璨,形成一道柔和的屏障,将两人笼罩其中。她看着凌夜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体,眼底闪过一丝动容。她知道,蚀骨散的反噬有多痛苦,即便是昆仑墟的弟子,也未必能咬牙坚持下来,可凌夜一个女子,却硬生生扛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凌夜感觉自己的内力几乎耗尽,那股阴冷的毒素终于被她一点点引到萧彻的指尖。她猛地收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稻草上,染红了一片。
“快!”苏微月大喊一声,揽星杖一挥,一道纯净的星光射向萧彻的指尖。
星光触及指尖的瞬间,一股黑色的雾气蒸腾而起,伴随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雾气消散后,萧彻的指尖滴落几滴黑血,他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凌夜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阳光透过渔屋的破洞,洒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她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萧彻俊朗的侧脸。
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坐在稻草堆上,手里拿着她那件沾满血污的外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你醒了?”凌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萧彻转过头,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对不起,连累你了。”
凌夜摇了摇头,挣扎着坐起身:“说什么连累,你是为了救我。”
她顿了顿,看着他肩上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忍不住问道:“毒素都清干净了?”
“清干净了。”萧彻点了点头,声音温柔,“苏姑娘说,若不是你拼死运功,我这条命,怕是要丢在归墟海眼了。”
凌夜的脸颊微微发烫,连忙转移话题:“燕洵跑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萧彻的眼神沉了沉:“星核地图上显示,下一枚星核在南楚的焚火山。燕洵回到南楚,必定会严加防范。我们不能硬碰硬,只能从长计议。”
就在这时,苏微月从渔屋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烤得焦黄的红薯:“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她将红薯递给两人,继续道,“我刚才探查了一下,归墟海眼的深处,藏着一座辰极王朝留下的迷阵。这座迷阵,是守护星核的最后一道屏障。我们能顺利拿到星核,多亏了潮汐减弱了迷阵的力量。”
“迷阵?”凌夜咬了一口红薯,疑惑道,“我们刚才在海眼深处,怎么没感觉到?”
“因为你们拿到星核的时候,迷阵还没来得及启动。”苏微月解释道,“这座迷阵,名为‘幻心阵’,能勾起人内心深处最恐惧的记忆,让人陷入幻境,无法自拔。一旦星核被取走,迷阵就会自动启动,封锁整个归墟海眼。”
萧彻的眉头蹙紧:“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还在迷阵之中?”
苏微月点了点头,抬头看向渔屋的破洞:“你看外面的天空。”
凌夜和萧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天空中,太阳明明亮得刺眼,却没有丝毫温度。更诡异的是,天空的颜色,竟然是一种诡异的暗紫色,像是被血浸染过一般。
“这不是真实的天空。”苏微月沉声道,“幻心阵已经启动,我们现在,都在幻境里。”
话音刚落,渔屋的门突然被一股狂风撞开。
风沙弥漫中,一个身着玄甲的将军,手持长刀,一步步走了进来。将军的脸上,带着狰狞的面具,面具的缝隙里,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凌夜,我的小公主,好久不见。”将军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带着浓浓的嘲讽。
凌夜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红薯掉落在地。
这个声音,这个面具,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十三年前,就是这个男人,带着北朔铁骑,踏平了沧澜皇宫。就是这个男人,亲手杀了她的母后,砍断了她父皇的头颅!
“是你!”凌夜的声音颤抖,眼底瞬间被恨意填满,她猛地站起身,想要冲上去,却被萧彻一把拉住。
“凌夜,冷静!这是幻境!”萧彻大喊道。
可凌夜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的脑海里,全是十三年前的画面。火光冲天的皇宫,遍地的尸体,母后临死前绝望的眼神,父皇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凌夜嘶吼着,用力挣脱萧彻的手,朝着玄甲将军冲了过去。
她的手里没有武器,只能赤手空拳地扑上去。可玄甲将军只是轻轻一挥长刀,她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渔屋的墙壁上。
“沧澜的余孽,也配和我动手?”玄甲将军冷笑一声,一步步朝着她逼近,“当年,你父皇跪在我面前,求我饶他一命的样子,真是可笑。还有你母后,倒是个烈性女子,宁死不屈,可惜,最后还是被我一刀……”
“住口!”凌夜目眦欲裂,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的身体越来越沉,意识也开始模糊。她看到玄甲将军的长刀,朝着她的头顶劈来,刀光凛冽,带着死亡的气息。
她闭上眼,绝望地想:就这样吧,能和仇人同归于尽,也算是了却了心愿。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她听到一声清脆的剑鸣,睁开眼,看到萧彻挡在她的身前,碎星剑出鞘,挡住了玄甲将军的长刀。
“萧彻!”凌夜大喊一声。
萧彻没有回头,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凌夜,看着我!这是幻境,都是假的!那个将军,是你心魔的化身!”
心魔?
凌夜愣住了。
她看着萧彻和玄甲将军缠斗在一起,看着玄甲将军的面具被碎星剑劈碎,露出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上,布满了狰狞的恨意,和她此刻的眼神,如出一辙。
“原来……是我自己……”凌夜喃喃自语,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一直以为,仇恨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仇恨早已化作心魔,盘踞在她的心底,一点点吞噬着她的理智。
就在这时,渔屋的另一边,传来了苏微月的惊呼。
凌夜转头看去,只见苏微月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身着昆仑墟的道袍,手里拿着一根拐杖,眼神严厉地看着苏微月:“微月,你可知罪?”
“师父……”苏微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弟子知错……弟子不该违背师命,入世干预星核之事……”
老者冷哼一声:“星枢的秘密,岂是你能妄自干预的?你可知,你的所作所为,会让九州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昆仑墟的列祖列宗,都会因你蒙羞!”
苏微月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师父,弟子不是故意的……弟子只是不想看到九州化为烬海……”
凌夜看着苏微月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她终于明白,这幻心阵,是在放大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执念和恐惧。苏微月的执念,是对师父的愧疚;而她的执念,是对沧澜覆灭的仇恨。
那萧彻呢?
凌夜的目光,落在萧彻的身上。
此刻,萧彻已经将那个化身玄甲将军的心魔斩杀。可他的面前,却出现了一个新的幻象。
幻象里,是北朔的皇宫。年轻的萧彻,穿着一身单薄的布衣,跪在冰冷的雪地里。他的面前,站着面色威严的北朔皇帝萧衍,手里拿着一根鞭子,一下下地抽打在他的身上。
“逆子!朕让你去屠城,你竟敢放走沧澜的余孽!”萧衍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怒火,“朕告诉你,在这皇宫里,只有冷血无情的人,才能活下去!你若再敢心存善念,朕就废了你!”
萧彻跪在雪地里,浑身是伤,却死死地咬着牙,不肯求饶。
“我没错……”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倔强,“那些百姓,是无辜的……”
“无辜?”萧衍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在这乱世之中,何来无辜?弱肉强食,才是生存的法则!你若不懂,就给朕跪着,跪到你懂为止!”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萧彻单薄的身影。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可他的眼神,却依旧坚定。
凌夜看着幻象里的萧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终于明白,萧彻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看似冷酷无情,实则内心深处,藏着一份柔软的善念。他屠城,是被逼无奈;他放走她,是遵从本心。
他的执念,是对父皇的反抗,也是对乱世的无奈。
“萧彻!”凌夜大喊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冲了过去。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身影,却扑了个空。
幻象如镜花水月,碎成了无数片。
萧彻猛地睁开眼,眼底的迷茫渐渐散去。他看着扑进自己怀里的凌夜,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变得柔软。
“我没事。”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与此同时,苏微月也从幻境中挣脱出来。她擦干眼泪,看着眼前的渔屋,沉声道:“幻心阵的力量,来自于我们的执念。只要我们放下执念,就能破阵而出。”
凌夜看着萧彻,眼底的恨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释然。
她终于明白,仇恨并不能让她得到解脱。真正的解脱,是放下过去,面向未来。
“我放下了。”凌夜轻声道。
萧彻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我也是。”
苏微月微微一笑,揽星杖一挥,一道璀璨的星光射向天空。
暗紫色的天空,像是被打碎的玻璃,瞬间碎裂开来。阳光透过裂缝洒下来,带着温暖的温度。渔屋外的海风,依旧带着咸涩的腥气,却不再冰冷刺骨。
幻心阵,破了。
三人走出渔屋,看着眼前真实的归墟海眼,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萧彻的碎星剑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
他低头看去,只见剑身上的星纹,正与他怀里的两枚星核产生共鸣。共鸣的光芒中,浮现出一行古老的辰极文字。
苏微月走上前,看着那些文字,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上面写着什么?”凌夜问道。
苏微月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星核聚,灵气涌,辰极出,烬海平。但集齐七枚星核者,需历经七重试炼,方能掌控星枢之力。归墟迷阵,是第一重试炼。”
凌夜和萧彻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原来,这幻心阵,并非守护星核的屏障,而是星枢的试炼。
“那剩下的六重试炼,是什么?”萧彻问道。
苏微月摇了摇头:“文字没有记载。但我知道,每一次试炼,都会比这一次更加凶险。”
凌夜握紧了手里的星核,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不管有多凶险,我们都必须走下去。”
萧彻看着她,点了点头:“嗯。我们一起。”
海风吹过,卷起三人的衣角。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远处的海面上,一艘小船正朝着岸边驶来。船上,站着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正是燕洵。
他看着岸边的三人,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浅笑。
“试炼吗?”他轻声道,“那我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小船划破海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一场关于星核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而远处的南楚焚火山,正浓烟滚滚,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三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