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烬城的夜，是浸在酒气与血腥里的。
这座夹在北朔、南楚、沧澜三国残地间的孤城，从辰极王朝覆灭那日起，就成了七国交界的“三不管”地带。白日里街道上还能看到挑着货担的小贩、牵着瘦马的行商，可一旦入夜，青石板路就被鬼市的灯笼映得猩红，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藏着利刃的寒暄，都在这一片昏红里滋长。
听风阁是鬼市的心脏。
阁子是用沧澜旧朝的残木搭的，梁上悬着十几盏人皮纸灯，灯影里，凌夜正坐在靠窗的木桌后，指尖转着一枚银质的寒星镖。她今日穿了件玄色的短打，头发用一根黑带束在脑后，脸上覆着半张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眼尾上挑，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像淬了冰的寒潭，但凡与这双眼对视的人，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夜娘，北朔那边的密报，您真的要卖给南楚的人？”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叫阿拾，是凌夜在鬼市捡来的孤儿，如今替她守着听风阁的门。
凌夜指尖的寒星镖顿了顿，眼风扫过阿拾：“南楚给的金子，够你买十斤糖糕了。”
阿拾挠了挠头，还想再说什么，阁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撞开了阁门。那汉子穿着北朔军的玄色劲装，胸口插着一柄短刀，刀鞘上刻着沧澜皇室的银狼图腾，他踉跄着扑到凌夜的桌前，从怀里掏出一块掌心大的晶石，晶石泛着幽幽的蓝光，刚触到凌夜腰间的玉佩，就发出一阵细碎的嗡鸣。
“夜……夜娘……星核碎片……送你……”汉子的声音断断续续，血沫从嘴角涌出来，话没说完，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凌夜的目光落在那块晶石上，瞳孔骤然收缩。
她腰间的玉佩，是沧澜国破那日，母后塞给她的，说是皇室的传家宝，能护她周全。这十三年来，玉佩从未有过异动，可此刻，它正随着晶石的嗡鸣，一点点发烫，甚至透过衣料，灼得她的皮肤生疼。
她伸手去拿那晶石，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石面，晶石就像是有了生命般，猛地融入玉佩之中。下一秒，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沧澜皇宫的火海、北朔铁骑的刀光、母后抱着她哭着塞进玉佩的手、还有一枚悬浮在虚空里的蓝色晶石，被一道玄色的剑光劈成了碎片。
“咳咳。”凌夜捂住胸口，猛地咳嗽了几声，眼前的画面才渐渐消散。她抬头时，正好看到阿拾瞪大了眼，指着阁外：“夜娘，是北朔的兵！”
凌夜转头，就见听风阁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数十名身着玄甲的北朔铁骑涌了进来，铁甲碰撞的声响震得人皮纸灯微微摇晃。铁骑中间，立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铠甲，甲片上刻着暗金色的星纹，腰间佩着一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一颗蓝色的宝石，与方才那晶石的光芒如出一辙。男人的面容冷峻，下颌线绷得笔直，一双眼像是北朔极寒之地的冰湖，深不见底，正牢牢地锁着她。
“交出星核碎片，饶你不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落在凌夜耳中，却让她的指尖猛地攥紧——这声音，像极了十三年前，下令屠尽沧澜皇宫的那个北朔将军。
凌夜缓缓站起身，将寒星镖握在掌心：“北朔的兵，跑到西烬城来撒野，不怕南楚的人找你们麻烦？”
“本王要的东西，还轮不到南楚置喙。”男人抬了抬下巴，身后的铁骑立刻举刀上前，“萧彻在此，识相的，就把东西交出来。”
萧彻。
凌夜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的寒意更甚。她早听说过北朔七皇子萧彻的名头，冷宫出身，却在三年前带着一支铁骑平定了北朔的边境之乱，如今是北朔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是……当年覆灭沧澜的主力将领之一。
“想要星核碎片，就凭本事来拿。”凌夜话音未落，手腕一翻，三枚寒星镖同时射向萧彻。镖影如星，带着破空的锐响，可萧彻只是微微侧身，手中的长剑出鞘，剑光一闪，三枚寒星镖就被劈成了两半，钉在身后的木柱上。
“有点意思。”萧彻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持剑上前，剑锋直指凌夜的面门。
凌夜身形一晃，躲过剑锋，脚下踩着沧澜皇室秘传的影步，绕到萧彻的身侧，短刃从袖中滑出，朝着他的脖颈划去。萧彻反应极快，反手用剑鞘挡住短刃，手肘猛地向后撞去，凌夜被逼得后退两步，后背撞到了木桌，桌上的人皮纸灯摔在地上，火焰瞬间舔舐上了桌角。
鬼市的迷阵机关被火焰触发，四周的墙壁突然开始旋转，桌椅也跟着移位，铁骑们顿时乱了阵脚。凌夜趁着混乱，抓起桌上的玉佩，转身就往阁后的暗巷跑。
萧彻想追，却被旋转的墙壁挡住了去路。他看着凌夜消失的方向，指尖摩挲着剑鞘上的蓝色宝石，宝石正发出与凌夜玉佩同款的嗡鸣。他回头看向地上那具北朔密探的尸体，沉声道：“查，这个女人的身份，还有她腰间的玉佩。”
暗巷里，凌夜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地喘着气。她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的脸，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她低头看着腰间的玉佩，玉佩里的晶石正缓缓旋转，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恨意。
“萧彻，北朔……”她轻声念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十三年前的债，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而听风阁内，萧彻捡起那枚被劈成两半的寒星镖，镖身刻着一个极小的“沧”字。他捏着镖身，指节泛白，脑海里闪过方才凌夜那双含恨的眼，低声道：“沧澜余孽，果然藏在西烬城。”
密探首领上前一步：“殿下，是否立刻下令封锁鬼市，搜捕此女？”
萧彻摇了摇头，将寒星镖扔回桌上：“不必。她既想要星核，自然会主动找上门。我们先回北朔行宫，等她自投罗网。
夜色更深，西烬城的鬼市依旧喧嚣，可没人知道，一枚星核碎片的出现，已经在七国的暗潮里，投下了一颗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石子。凌夜的复仇之路，萧彻的星枢之谋，都从这一夜的听风阁，正式拉开了序幕。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