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在第127次调试后,终于让那盏黄铜台灯亮起了淡蓝色的光。不是电流击穿空气的刺目,而是像把清晨山顶的雾揉碎了灌进去,指尖凑近灯罩时,能摸到空气里浮动的、细碎的凉。
他是旧货市场的“拾荒者”,专收被时间磨出包浆的老物件。这盏灯是上周从一个老太太手里收的,灯座刻着模糊的“1943”,电线脆得像晒干的葱叶,老太太说,这是她丈夫当年在兵工厂当学徒时,偷偷攒零件做的,“能照见想找的人”。林野当时只当是老人的念想,直到此刻蓝光漫过桌面,他看见台灯投在墙上的影子里,站着个穿灰布旗袍的姑娘。
姑娘垂着眉,正在叠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指尖捏着手帕边角,叠得方方正正。林野猛的关掉灯,影子消失了;再打开,姑娘还在,只是这次抬起了头,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子,直直看向他。
“你能看见我?”她的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裹着旧时光里的风。
林野攥着灯绳的手出了汗。他试过跟其他老物件说话,跟掉漆的收音机、缺了口的瓷碗,从没有过回应。可这姑娘不一样,她的裙摆会随着他说话的气流轻轻动,她看着台灯时,眼里会泛起一层薄泪——就像这灯是她等了很久的东西。
“我叫苏晚,”姑娘说,“1943年的冬天,我在这里等一个人,他说会带着一盏能照见未来的灯回来。”
林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住的这间老房子,正一名捡垃圾的少年是1943年那处兵工厂的家属院旧址。他想起老太太说的话,突然明白这盏灯不是普通的旧物,是苏晚留在时光里的“锚”,而他,恰好成了能看见锚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林野摸清了灯的规律:每天只能亮两个小时,苏晚会在影子里做着重复的事——叠手帕、擦灯座、在墙上画小小的星星。她很少提等的人是谁,只说他叫阿明,是个手很巧的学徒,会把子弹壳磨成小盒子给她装发夹。
“他说战争结束后,要开一家修灯铺,”苏晚的指尖划过灯座上的刻痕,“每盏灯里都装一点光,让走夜路的人不害怕。”
林野开始查1943年的资料。兵工厂那年冬天遭了轰炸,大部分工人没能逃出来。他在档案馆的旧报纸里找到一张模糊的照片,角落里有个穿工装的年轻人,手里举着一盏黄铜台灯,跟他手里的这盏一模一样。照片下方的文字写着:“学徒张明,于轰炸中抢救重要零件,牺牲时年仅21岁。”
那天晚上,林野打开灯时,苏晚正在哭。她手里攥着半块发夹,是用子弹壳磨的,边缘还留着阿明的指纹。
“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苏晚的声音带着哽咽,“可我总觉得,他做的灯还在亮,我就不能走。”
林野看着她,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喜欢老物件——不是因为它们值钱,是因为每个物件里都藏着没说完的故事。他把报纸照片放在灯旁,蓝光漫过照片,苏晚的手慢慢穿过灯影,轻轻碰了碰照片里的阿明。
“原来你真的做了灯,”她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我等你很久了。”
那天之后,苏晚的影子开始变得透明。她不再叠手帕,而是会跟林野说1943年的事:巷口的糖炒栗子有多香,阿明第一次送她发夹时有多紧张,轰炸那天她跑回家,看见兵工厂的方向冒起黑烟,手里还攥着要给他送的棉衣。
“我该走了,”第七天晚上,苏晚的影子快要看不见了,“谢谢你,让我看见他的灯,还在亮着。”
林野想留住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看着苏晚的影子慢慢融进蓝光里,最后只留下一句很轻的话:“帮我把灯好好留着,别让它的光灭了。”
灯还亮着,墙上的影子消失了。林野摸了摸灯座,刻痕还在,只是指尖再没有那细碎的凉。他把灯放在窗边,每天晚上都会开两个小时,蓝光透过窗户,洒在老房子的巷子里,像给走夜路的人,留了一点温柔的光。
后来有人来买这盏灯,出很高的价钱,林野都没卖。他总觉得,苏晚和阿明的故事还没结束,这盏灯里的光,是他们留在时光里的约定,而他,是那个守约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