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地车的嗡鸣渐渐消散,车轱辘碾过最后一寸松软的泥土,稳稳停在了一片荒草丛生的密林之中。林叶间漏下的月光,斑驳地洒在青铜车厢上,映出其上繁复古朴的符文,随着灵力的散尽,那些符文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
姜坤搀扶着姜欣,踉跄着从车厢里走出来。两人的衣衫都沾了些泥土草屑,面色也带着连日奔波的憔悴,唯有眼底的光,还透着一丝死里逃生的清明。
两人刚站稳脚跟,身后那辆能容两人并肩而坐的古朴车厢,便泛起一阵淡淡的土黄色光晕。光晕流转间,车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不过数息功夫,就缩成了巴掌大小,精致的纹路在月光下依稀可见,像一件精巧的把玩之物。
姜坤小心翼翼地将它揣进怀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不仅是二伯用性命换来的生路,更是他日后复仇的底气,他攥紧了掌心的青铜小车,指节微微泛白。
“少爷,我们接下来往哪走?”姜欣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她抬眼望向密林外的方向,夜色沉沉,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兽吼,更衬得周遭寂静。
姜坤定了定神,沉声道:“先找个落脚的地方,二伯留下的储物袋有禁制,我一介凡体无法打开,得先寻个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
两人不敢耽搁,辨明东方的方向后,便朝着晨曦微露的尽头快步走去。脚下的路从泥泞的荒径,渐渐变成了平整的石板路,路边的荒草也换成了错落的田埂,空气里渐渐弥漫开一股咸湿的海风气息。
约莫一个时辰后,远处隐约可见错落的屋舍轮廓,还有晃动的船帆影子,以及一道蜿蜒的海岸线——东海镇到了。
这是一座依海而建的镇子,归即墨城管辖,此刻天色已经擦黑,镇口的酒旗在晚风里猎猎作响,街边的摊贩正收拾着摊子,三三两两的行人步履匆匆,脸上都带着几分疲惫与惶惶,不见寻常乡镇的热闹烟火气。
姜坤和姜欣寻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客栈的招牌上写着“望海楼”三个褪色的大字,推门而入时,一股混杂着酒气、鱼腥味和灵食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客栈里人声鼎沸,大多是皮肤黝黑、手脚粗糙的渔民,他们围坐在一张张木桌旁,喝着粗劣的烧酒,说着些家长里短,只是话语间,总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愁绪。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姜欣从袖中取出三枚下品灵石放在桌上。店小二原本还带着几分敷衍的神色,见了灵石,立刻眼睛一亮,堆着满脸的笑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小店有灵米糕、清蒸灵鱼,还有炖得软烂的妖兽肉,都是顶好的灵食!”
“随便上两荤一素,再来两碗灵米粥。”姜坤的声音沙哑,他实在是累极了,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像是有针在扎。
“好嘞!”店小二麻利地应下,转身就往后厨跑。
没过多久,饭菜就端了上来。一盘清蒸灵鱼,鱼肉洁白细嫩,隐隐泛着淡淡的灵光;一盘红烧妖兽腿,肉质紧实,香气扑鼻;还有一碟清炒灵蔬,翠绿欲滴。两碗灵米粥更是热气腾腾,米粒颗颗饱满,透着浓郁的灵力气息。
这菜色与寻常凡食不同,是修仙界常见的灵食,蕴含着稀薄的灵力。姜坤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灵鱼,只觉得腹中一阵温热,仅仅是填了肚子,并无其他异样——他毕竟还是凡体,无法吸收灵食中的灵力。
姜欣却不同,她是淬体境中期的修为,几口灵食下肚,便觉丹田处的灵力微微涌动,连日来的疲惫消散了不少,苍白的脸色也多了一丝血色。她吃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向腰间的储物袋,那是二伯姜风留下的遗物,灰扑扑的,看着毫不起眼。
“少爷,我试试能不能打开这个储物袋。”姜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她指尖凝起一缕微薄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向储物袋的袋口。
可指尖刚触碰到袋口,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的灵力挡了回去。她皱了皱眉,有些失望地说道:“不行,上面有禁制,应该是认主的,只有你能打开。”
姜坤点了点头,将储物袋从姜欣手中接过来,攥在掌心。他能感觉到袋口传来的微弱灵力,像是有一层薄膜包裹着,只是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连一丝灵力都无法调动,更遑论解开这层禁制。他只能将储物袋贴身收好,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踏上修炼之路,打开这个储物袋,看看二伯到底留下了什么。
就在这时,邻桌的几个渔民突然高声议论起来,声音里满是愤懑与恐惧,盖过了客栈里的喧嚣。
“唉,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一个满脸胡茬的渔民,将酒碗重重顿在桌上,酒水溅出大半,他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愁云,“那海妖是越来越猖獗了!昨日张老三的船刚出海不过三里地,就被一群尖牙怪掀翻了!一船的人,连尸首都没捞回来,就这么喂了海妖!”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渔民叹了口气,狠狠灌了一口酒,眼底满是绝望,“我们这些凡人,撑着小破船出海,遇上最低阶的海妖都得拼命,能捞回几条鱼就算是烧高香了!可即墨城里的那些世家大族呢?一个个修为高深,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却只顾着争权夺利,哪里会管我们这些贱民的死活!”
“还有那些散修,更是自身难保!”一个瘦高的渔民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后怕,“前几日我去即墨城卖鱼,亲眼看见一个御气境的散修,不小心误闯了柳家的地界,连句辩解的话都没说出来,就被柳家的护卫打成了肉泥!这世道,哪有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活路啊!”
“官府?官府早就被那些世家喂饱了!”又一个渔民啐了一口,满脸的鄙夷,“我们联名递上去的状纸,求官府派兵剿杀海妖,结果呢?连衙门的门槛都没进去,就被差役扔了出来!那些官老爷,只顾着搂着小妾喝花酒,哪里会管我们渔民的死活!”
一声声控诉,像一块块石头,砸得姜坤心头沉甸甸的。他想起二伯口中姜宏的歹毒,想起柳家父女的趋炎附势,想起自己在姜家所受的屈辱,只觉得这世间,竟如此浑浊不堪,强权当道,弱者如蝼蚁,命如草芥。
不知是谁,在角落里低低吟了一首诗,声音沙哑,却字字泣血,回荡在喧闹的客栈里,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妖潮侵海岸,
官腐政纲残。
渔舟皆倾覆,
黎民泪始干。
豪门歌酒暖,
穷巷骨形寒。
忍看苍生苦,
谁擎救世竿?
诗声落下,客栈里一片死寂,唯有海风从窗棂间灌进来,带着咸湿的凉意,吹得人心里发寒。
姜坤和姜欣相视一眼,眼中满是愤懑,却又带着深深的无力。他们如今自身难保,连姜家的仇都报不了,即便有心相助这些渔民,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白白送了性命。
两人沉默着吃完了饭,姜欣又取出两枚下品灵石,订了一间最便宜的客房。客房狭小而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旧的木桌,可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安稳之地。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天边泛起鱼肚白,两人便辞别了客栈老板,继续赶路。他们不敢在东海镇久留,生怕姜家的人追来。
约莫又走了一个时辰,海风越发凛冽,空气中的鱼腥味也越发浓重,前方出现了一片错落的渔村。渔村依海而建,低矮的茅屋错落有致,只是此刻,渔村里却一片死寂,不见寻常的炊烟,唯有几声孩童的啼哭,隐隐约约传来,透着几分凄凉。
远远望去,海边的浅滩上,竟腾起阵阵厮杀的灵光,红蓝交错,耀眼夺目,隐约有修士的怒喝与海妖的嘶吼声传来,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股惨烈的气息。
“是修士在和海妖战斗!”姜欣的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将姜坤护在身后,她能感受到那些灵光中蕴含的灵力波动,最低的都是淬体境,高的甚至达到了御气境。
两人定睛望去,只见一群身着白衣的修士,正与数十头青面獠牙的海妖缠斗。那些海妖浑身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甲,手持锋利的骨叉,嘶吼着扑向修士,腥臭的涎水从嘴角滴落,落在沙滩上,滋滋作响。而白衣修士们则手持长剑,剑光闪烁间,不断有海妖倒地,只是修士们也有伤亡,不时有人被海妖的骨叉刺穿胸膛,鲜血染红了沙滩。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混战的人群中窜出,速度快如闪电,竟是一头浑身泛着淡蓝色灵光的海妖。那海妖身形比其他同类大上一圈,头顶生着一根尖锐的独角,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凶光——姜欣只是扫了一眼,便脸色煞白,她能模糊地感受到,这头海妖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竟已是御气境的修为!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海妖的目标,赫然是站在远处的她和姜坤!
“少爷,快跑!”姜欣瞳孔骤缩,她不过是淬体境中期的修为,面对御气境的海妖,连一招都接不住。她只能死死地挡在姜坤身前,闭上了眼睛,心中涌起一阵绝望。
姜坤也是脸色惨白,他能看到那海妖狰狞的面容,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腥风,他想躲,可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连保护姜欣的能力都没有!
“小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喝陡然响起,清亮而沉稳,带着一股浩然正气。
紧接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如惊鸿般闪过,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仿佛一道白色的闪电,瞬间出现在两人身前。
姜坤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紧接着,便是“噗嗤”一声轻响,像是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只见那头凶神恶煞的御气境海妖,已经身首异处,那颗狰狞的头颅滚落在沙滩上,双目圆睁,满是不甘。腥臭的血液溅了满地,染红了白衣修士的衣摆。
而在他们身前,正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修士。
这修士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一股凛然正气,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的玉带,手中握着一柄莹白的长剑,剑身上的血迹正缓缓滑落,滴落在沙滩上,晕开一朵朵血花。
姜欣的脸色依旧苍白,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此人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竟比御气境强悍了数十倍,浩瀚而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这赫然是封侯境的修为!
封侯境!
姜欣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即墨城的第一高手,也不过是御气境巅峰,封侯境的修士,在这东海沿岸,已是如同神明般的存在!
两人连忙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恭敬:“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白衣修士收起长剑,剑鞘归位,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摆了摆手,声音温和,如春风拂面:“不必多礼,斩妖除魔,本就是我等修士的职责。”
姜坤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修士,心中涌起一丝敬佩。他能看出,这位修士的衣摆上沾着不少血迹,显然也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却还能在危急关头出手救他们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这份胸襟,绝非姜家那些人可比。
他定了定神,忍不住问道:“不知前辈是哪个宗门的高手?”
白衣修士淡淡一笑,眼底闪过一抹谦逊,他对着两人拱了拱手,朗声道:“高手算不上。在下余宝,是距此地百里外小仙岛的修士,奉师门之命,前来东海沿岸诛杀海妖,护佑一方百姓。”
姜坤恍然大悟,连忙拱手道:“原来如此,前辈高义,晚辈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