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脸上,像碎玻璃碴子。
林晚晴赤脚踩在泥水里,婚纱下摆早已被染成灰黑色,拖在身后像一条腐烂的裙裾。她喘得厉害,肺叶像是被铁钳夹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左手死死攥着那枚断裂的珍珠耳坠,尖锐的断口嵌进掌心,可她感觉不到疼。
身后,两道车灯刺破雨幕,引擎声越来越近。
她没回头。不敢。
林家的债主找上门那天,父亲林振国坐在赌桌边,喝得满脸通红,嘴里还叼着烟:“三亿,要么你嫁过去,要么林晚星明天就停药。”他吐出一口烟圈,笑得像个疯子,“反正你妈也死了,没人护你了。”
那时她就知道,这场婚,逃不掉。
可她还是试了。
就在牧师念出“是否愿意”那一瞬,她转身冲出了教堂。
现在她明白了——不是逃不掉,是根本没资格逃。
车灯逼近,轮胎碾过积水,哗啦一声溅起半人高的水墙。黑衣人从副驾跳下来,动作利落,朝她扑来。她猛地拐进林道岔口,想绕到后山,可脚下一滑,膝盖重重磕在石块上。剧痛炸开,她咬牙撑着往前爬,手指抠进湿泥。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力气大得惊人,直接将她拽起。她挣扎,踢打,指甲划过对方脖颈,留下几道血痕。那人闷哼一声,却抓得更紧。她张嘴要喊,对方迅速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闹了,谢先生等着你回去完婚。”
声音冷得像铁。
她浑身一僵。
不是威胁,是陈述。仿佛她的命运,早已写好,连挣扎都是多余。
车门拉开,她被塞进后排。座椅冰冷,湿透的婚纱贴在背上,寒意直钻骨髓。车子调头,沿着蜿蜒山路返回庄园。她靠在车窗上,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淌,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没动。
震动持续,第三次时,她终于掏出手机。屏幕亮起,自动播放一段视频。
病床上,林晚星瘦得脱了形,脸色青灰,鼻腔插着呼吸管,胸口微弱起伏。心电监护仪的数值在波动,医生站在床边,低声对护士说:“缺药超过七十二小时,器官衰竭不可逆。”
画面最后定格在妹妹干裂的嘴唇上,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喊“姐姐”。
手机熄灭。
她闭上眼,睫毛上挂着水珠,不知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再睁眼时,眸光已沉。
侧厅的门被推开时,风带起一阵腥甜气息。
林晚晴跪在地毯上,湿发贴着脸颊,婚纱还在滴水,在身下积了一小滩。侍女递来干毛巾,她没接。管事站在三步外,皮鞋锃亮,语气毫无波澜:“谢先生说了,你若再逃,明日就送她进太平间。”
她抬头,盯着他。
“你们已经监控我妹妹?”
“从你父亲签下债务协议那天起。”
她缓缓点头,伸手接过白纱头饰。
镜子里的女人苍白如纸,眼底却压着一层黑雾。她抬手整理发丝,指尖无意拂过脖颈——那里有一圈淡淡红痕,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过,又像是记忆深处残留的触感。
她没多想。
侍女为她重新梳妆,动作轻巧。她全程未语,像具提线木偶。直到有人为她戴上手套,她忽然开口:“那幅画……是谁画的?”
管事顿了顿。
“你说主殿那幅?没人知道。十年前就挂在那里了。”
“十年前?”
“嗯。谢先生搬进来那天,它就在了。封条完好,没人动过。”
她没再问。
可心底有个声音在响:为什么画里的女人,穿的是血色婚纱?
教堂的门缓缓打开。
红毯从门口一直铺到祭坛,猩红如血。两侧烛台燃着长蜡,火焰通红,纹丝不动,仿佛凝固在空气中。穹顶高悬一幅巨画,玻璃封存,画中女子仰卧,身穿血色婚纱,胸口插着一支玫瑰,面容模糊,却与她有七分相似。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玫瑰混杂的气息。
她一步步走上红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宾客坐在两侧,皆戴银面具,沉默不语,像一排排没有生命的雕像。没有人鼓掌,没有祝福,只有管风琴奏着《婚礼进行曲》——可旋律迟缓扭曲,节奏错乱,更像送葬的挽歌。
祭坛前,谢临渊站着。
玄色礼服勾勒出挺拔身形,袖扣是两枚暗银骷髅头,领结打得一丝不苟。他没看她,目光落在前方十字架上,神情平静得近乎冷漠。直到她站定,他才微微侧头,唇角扬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不是笑,是某种确认。
牧师翻开圣经,声音干涩:“林晚晴小姐,你是否自愿嫁给谢临渊先生,无论生死,永不背弃?”
她喉头滚动。
嘴唇几乎没动,声音轻得像风:“我愿意。”
戒指递来。铂金指环,内圈刻着一行小字:Eternal Bond。
谢临渊执起她的手,动作从容。他的掌心温热,与她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他缓缓为她戴上戒指,金属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她手指微颤。
就在戒指套入无名指的最后一刻,他忽然俯身。
气息贴近她耳畔,温热而清晰:
“你母亲的车祸……是我亲手设计。”
她全身血液骤然凝固。
耳边轰地一声,十八年前的记忆炸开——
电话铃响,她刚放学回家。母亲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急促、颤抖:“晚晴,别信谢家……他们……”话音未落,信号中断。她再打回去,无人接听。第二天清晨,新闻播报:林氏夫人驾车途中失控坠崖,当场死亡。
警方认定是疲劳驾驶。
可母亲那天,明明精神很好。
她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住谢临渊的侧脸。他依旧看着前方,唇角那抹弧度仍未消失,仿佛刚才那句话,不过是寻常问候。
恨意如岩浆冲破冰层,烧得她五脏六裂。
她想撕烂他的脸,想掐住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想把这枚戒指狠狠砸进他眼里——
可她不能。
她咬住内唇,力道大得几乎要咬穿。血腥味在口腔弥漫,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晚星还在等药。
就在这一刻,指尖突然发麻。
眼前画面一闪——
画中那个穿血色婚纱的女人,眼睛猛地睁开,嘴唇微动,似乎在说:“快跑。”
她猛地回神。
心跳如鼓。
“回响直觉”——这是她十八岁后才有的能力。每当危机临近,身体会提前感知,像某种来自未来的回声。过去它只在小概率事件中触发,比如躲开高空坠物、避开车祸路线。
可这一次……
她缓缓抬头,看向穹顶那幅画。
画中女子的眼睛,依旧闭着。
可她知道,刚才那一瞬,她真的看见了。
钟声响起。
礼成。
宾客无声起身,鱼贯退场,像一群幽灵。银面具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脚步整齐得诡异。转眼之间,教堂空了。
谢临渊牵起她的手,步伐笃定,朝那幅画走去。
她没挣脱。
不是不想,是知道没用。
走近了才看清画框细节:玻璃封存,四角贴着完整封条,纸质泛黄,边缘有细微霉斑,显然多年未动。灰尘均匀覆盖,没有任何开启痕迹。
可落款清晰可见:
林晚晴之死,公元2034年5月18日
她盯着那行字,脑子一片空白。
2034年?
今天是2024年5月18日。
整整十年之后。
“你喜欢吗?”谢临渊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平静,“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她没回答。
视线落在玻璃反光上——
倒影里,画中女子的脸竟与她完全重合。更诡异的是,那张本该死寂的脸上,嘴角缓缓上扬,勾出一个与她此刻分毫不差的笑容。
她呼吸一滞。
缓缓抬起手,指尖朝画框伸去。
玻璃冰冷,触感却不像普通材质,更像是某种活物的皮肤。就在她指尖触及封条的刹那——
整座教堂烛火齐灭。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唯有一处,泛着微光。
是画中女子的眼睛。
它们睁开了。
瞳孔深处,映出她惊愕的脸。
她没有缩手。
反而将整只手掌贴了上去。
封条之下,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震颤——
像心跳。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吞没,却一字一句,清晰可辨:
“如果命运要我死于今日,那我就从今日起,不再顺从。”
雨还在下。
教堂外,雷声滚滚。
倒影中,那件血色婚纱,已悄然披上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