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与播种

华新百货一楼东侧，原本有一个小小的咖啡角，兼卖些廉价面包和关东煮。如今早已停业，桌椅蒙尘，咖啡机像一具生锈的钢铁尸体。空气中残留着劣质糖浆和油脂混合的沉闷气味。

上午十点，顾云知提前到了这里。她已经找人简单清理过，扫掉了厚厚的灰尘，搬走了破损的桌椅，换上了几张从仓库翻出来的旧木桌和几把还算完好的椅子。窗户被擦亮，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光秃秃的水泥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没有咖啡，她只准备了几瓶矿泉水和一次性纸杯。

周小雨是第一个到的，她背着个帆布大包，一进门就“哇”了一声，虽然地方还是简陋，但至少干净亮堂了许多。“云知姐，你动作也太快了！”

紧接着，皮具工作室的老高也来了，他是个三十多岁、留着络腮胡的瘦高个，穿着工装裤，手上还有未洗净的染料痕迹，眼神里带着手艺人的专注和一丝警惕。然后是插画师阿 May，一个扎着彩色脏辫、穿着宽松涂鸦 T 恤的圆脸女孩，好奇地四处打量。最后是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有些拘谨地走进来，他们是那个迷你众创空间的发起人，小陈和小王。

五个人，加上顾云知，围着一张旧木桌坐下。阳光正好照在桌子中央，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里舞动。

“首先，谢谢各位能来。”顾云知开口，语气平和，“我是顾云知，目前负责华新百货的转型项目。小雨大概跟你们提过我的想法，今天请大家来，是想更具体地聊聊，看看我们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老高率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顾总，直说吧。我们这种小作坊，要钱没钱，要名气没名气。华新这么大个地方，以前可是看不起我们这种‘不正规’的。你说的转型，怎么个转法？我们能得到什么？又要付出什么？”

问题直接而现实。

顾云知点点头：“问得好。华新以前的定位确实不适合你们，但现在，我打算彻底改变它的基因。未来的华新，我希望它是一个‘社区创意生活聚落’，而不是传统百货。你们这样的独立品牌、手艺人、创作者，不是这里的点缀，而是核心。”

她拿起一张昨晚手绘的简单区域划分图，摊在桌上。“我计划将一楼临街和部分中庭区域，改造为‘创意市集街区’。提供统一的基础装修、照明和基础服务（如 Wi-Fi、收银系统支持、简单仓储），以极低的租金——甚至前三个月免租——邀请像你们这样有特色、有想法但缺乏展示和销售渠道的创作者入驻。店铺面积可以灵活划分，十几平到几十平都可以谈。”

“免租？”阿 May 眼睛亮了，“那三个月后呢？”

“三个月后，根据实际运营情况，我们会制定一个远低于市场同等位置的弹性租金方案，可能与销售额挂钩，也可能采用固定低租金+分成模式。具体可以再协商。核心是，我要降低你们的起步门槛和风险。”顾云知解释，“同时，我会投入资源对这片区域进行整体包装、宣传，并策划定期的主题市集、手作体验课、小型展览等活动，吸引客流。你们不需要单打独斗去拉客人，而是作为一个特色整体被推广。”

小陈推了推眼镜，有些激动地问：“那……像我们这种做线上内容、提供共享办公服务的，也能有地方吗？我们不需要临街铺面，楼上安静点的角落就行，但需要稳定的网络和一些公共空间。”

“当然可以。”顾云知指向图纸上二楼的一个区域，“二楼西侧，我计划改造成‘共享创作空间’和‘微型工作室集群’，提供灵活的工位和小型独立办公室租赁，配套会议室、公共休息区和基础设备。这里的目标客群就是你们这样的自由职业者、初创团队、独立创作者。”

老高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神里的警惕少了些，多了点思索：“听起来不错。但我们怎么相信你能做到？华新这烂摊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林氏集团真的会支持你这么干？还有，这地方现在……根本没人气。你靠什么吸引人来？”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也是最现实的顾虑。

顾云知没有回避：“林氏集团的支持是有限的，资金也紧张。所以，前期的改造不会大刀阔斧，而是快速、低成本地做出可见的变化。比如，彻底打扫卫生，更换照明，粉刷墙壁，增加绿植，改善厕所环境——这些已经在进行。同时，我会从社区服务入手，比如恢复并升级楼上的社区图书馆角落，开设免费的老年手机课堂、儿童绘本朗读角，与周边菜场、便利店合作提供便民服务等。先让周边的居民重新走进来，觉得这里干净、方便、有点意思。”

她顿了顿，看着众人：“人气的积累需要时间，也需要亮点。你们，就是未来的亮点。当人们发现，这个老旧的百货商场里，藏着独一无二的手工皮具、有趣的插画作品、新奇的创意点子，甚至能亲手体验制作过程时，他们才会愿意来，并且愿意再来。这就是我们合作的基础——我用场地和基础运营为你们提供舞台，你们用你们的产品和创意，为这里注入灵魂和吸引力。”

她的话清晰务实，没有空泛的承诺，而是勾勒出一个需要双方共同努力才能实现的愿景。

阿 May 也兴奋起来：“我的插画可以做成周边，明信片、小挂件什么的，在这里卖肯定比在网上等订单有意思！还能现场给人画小像！”

小陈和小王对视一眼，也看到了机会：“如果这里真的能聚集一批创意工作者，形成氛围，对我们做线上社区和资源对接也很有帮助。”

老高沉吟最久，最终，他点了点头，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我老高做皮子，图个喜欢，也图个实在。顾总你话说得明白，不玩虚的。免租三个月，给我个靠窗的小位置，我就能把摊子支起来。但我得先看看你们说的基础改造，是不是真能弄出点样子。”

“没问题。”顾云知爽快答应，“装修队明天进场勘测，效果图很快出来。这周末，如果大家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碰个头，看看初步方案，也聊聊你们各自对店铺或空间的具体需求。”

初步的意向，就这样在阳光和尘埃里达成了。虽然只是口头约定，充满了不确定性，但种子已经播下。

送走周小雨他们，顾云知没有回办公室，而是下到了一楼保安值班室。

值班室里烟雾缭绕，两个保安正在用手机看短视频，声音外放。看到顾云知进来，两人慌忙站起来，掐灭了烟。

“顾总……”

“没事，坐。”顾云知摆摆手，目光扫过杂乱的值班室，“从今天起，值班室禁烟。抽烟请到外面指定区域。”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

两个保安面面相觑，但没敢反驳。

“另外，从明天开始，保安队排班和巡查路线要调整。我会让赵助理给你们一份新的排班表和重点巡查区域清单。”顾云知继续说，“重点不再是守大门和抓小偷——当然这也重要——而是要协助维持商场内的基本秩序和环境卫生。看到乱扔的垃圾，提醒一下顾客，或者自己捡起来。看到灯光不亮、地砖破损、厕所脏乱，立刻报修。商场是大家的，环境好了，你们工作也舒心，顾客也愿意来。”

她看着两个保安有些茫然的脸，知道光说没用。“这个月开始，保安队每人每月有200元的‘环境维护绩效’，根据实际工作表现和抽查情况发放。做得好，后续可以再调整。”

听到有钱，两人的眼睛亮了一下，态度也积极了些：“顾总，我们明白了，一定配合！”

“好。”顾云知点点头，“先把值班室打扫干净，物品摆放整齐。下午我会来看。”

离开保安室，她走向一楼中庭。那个小小的、已经停业的儿童游乐区，积满了灰尘，塑料滑梯色彩黯淡。她站在那里看了片刻，心里有了计较。

下午，装修队的初步勘测结果和简单的效果图草图出来了。顾云知与负责人沟通了修改意见，重点是加快进度，优先处理门面、中庭、厕所和主要通道。预算卡得很紧，但她要求用料必须环保安全。

赵助理送来了各部门提交的第二轮报告——比昨天稍微像样了点，至少列出了些实际问题。顾云知快速批复，能马上解决的（如申请更换坏掉的灯泡、购买基本的清洁工具）立刻让赵助理去协调，需要时间的（如空调系统检修、货梯维修）则列入计划，明确时间节点。

她还抽空去了趟附近最大的菜市场和几个社区居委会，以“新来的商场负责人”身份，递上简单印制的名片（用项目资金临时印的），了解周边居民的主要需求和消费习惯，并初步表达了希望合作提供便民服务的意向。对方的态度多是客气而观望，但至少没有拒绝。

傍晚，顾云知回到三楼办公室。房间已经焕然一新，窗明几净，旧文件被清理，换上了几盆绿萝和虎皮兰，空气清新了不少。一张简易的折叠床靠在墙角——她决定暂时住在这里，省下租房的钱和时间。

她站在窗前，看着夕阳下安宁路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很充实。

破冰的第一步已经迈出。保安、保洁的态度有了细微变化；创意工作者们播下了兴趣的种子；社区那边也试探着伸出了触角。

系统的“细节洞察（微弱）”能力似乎若有若无。下午与装修队谈合同时，她隐约觉得对方在某个材料报价上有些含糊，多问了几句，果然发现了一个可能以次充好的隐患，及时纠正。这算是一个小小的验证。

但她也清楚，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林景宸那边的协议还没正式签署（约定明天下午签），资金还未完全到位。林清瑶那边暂时没有动静，但绝不会坐视。华新内部积弊深重，一次谈话、一点绩效，不可能立刻改变所有人。

她需要更快地制造出第一个“亮点”。

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手绘的规划图上。创意市集街区……或许，可以先做一个“快闪预览”？

她拿起手机，给周小雨发信息：「小雨，能不能跟老高、阿 May 他们商量一下，如果这周末，我们在华新一楼中庭，搞一个最简单的‘创意角落’快闪展示，就摆几张桌子，展示你们的作品，甚至现场做点简单演示，愿意吗？不需要太复杂，就当预热和测试。我来负责场地和基础宣传。」

几秒钟后，周小雨回复：「我问他们！我觉得老高和阿 May 肯定愿意！小陈他们可能也能提供点线上支持！

顾云知放下手机，嘴角微扬。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就从这一个周末，几张旧桌子，几个认真做事的人开始。

夜色渐深，华新百货巨大的轮廓隐没在黑暗里，只有三楼那扇窗户，亮着孤独却坚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