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厅的商务酒会与主厅的寿宴氛围截然不同。

灯光调暗了些，舒缓的爵士乐代替了管弦乐队的宏大演奏。人数少了许多，但交谈声更低，气氛也更凝实。空气中飘散着威士忌和雪茄的醇厚气息，男人们大多穿着深色西装，女伴的着装也更为简约干练。这里的话题，不再是风花雪月或家长里短，而是隐约可闻的“融资”、“并购”、“市场份额”、“政策风向”。

顾云知手持一张陆沉洲助理临时送来的黑色烫金邀请卡，踏入这个圈子。几乎在她进门的同时，几道审视的目光就落了过来。惊讶，疑惑，评估。显然，“林晚意”出现在这里，比在寿宴上更令人意外。

她视若无睹，目光快速扫过全场，寻找着陆沉洲的身影，同时也在辨认着一些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上的面孔。她需要完成系统的任务，但更想捕捉有价值的信息。

陆沉洲站在靠窗的一小圈人中间，手里拿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正侧耳听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说话，偶尔微微颔首。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到来，目光朝门口方向瞥了一眼，并未多做停留。

顾云知没有立刻过去。她从侍者托盘里取了一杯苏打水，走向摆放着些许冷餐点的长桌旁，姿态放松，仿佛只是来简单用餐。耳朵却竖起来，捕捉着周围的只言片语。

“……传统零售的数字化转型，关键还是用户粘性和场景重构……”

“……文旅板块政策有松动迹象，但投资周期长……”

“……华新那块地，林氏怕是真要放弃了，可惜了那个位置……”

最后一句，让顾云知心头一动。说话的是两个中年男人，站在离她不远处的盆景旁。

“未必，”另一人压低声音，“听说林家那个闹得满城风雨的养女，最近在折腾华新，还想搞什么改造。林景宸居然松口给了点钱。”

“林晚意？她？”先前那人嗤笑一声，“别逗了，那位大小姐除了会花钱和惹事，还能干什么？林景宸这是病急乱投医，还是想彻底让她死心？扔个烂摊子给她玩，玩砸了正好有理由彻底扫地出门。”

“谁知道呢。不过听说她最近像是变了个人，今天寿宴上解除婚约，那叫一个干脆利落，陆老爷子都没话说。”

“装的吧？狗还能改了吃……”后面的话渐低，变成了心照不宣的笑声。

顾云知慢条斯理地用叉子卷起一点意面，送入口中，面色如常。这些议论在她预料之中，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温和些。至少，她今天的表现，已经让一些人开始产生“变了个人”的印象。这是个好的开始。

她需要与陆沉洲产生“非负面”交互。贸然过去搭讪显然不明智，容易引人注目，也容易让陆沉洲反感。她得等一个更自然的契机。

机会很快来了。

那位与陆沉洲交谈的老者似乎有事离开，陆沉洲独自走向酒水台，似乎要添酒。他身边暂时无人。

顾云知放下手中的杯子，步伐平稳地走了过去。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靠得太近。

“陆先生。”她开口，声音不高，确保只有他能听清。

陆沉洲转过身，看到她，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林小姐。”他示意侍者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矿泉水，没有继续喝酒的意思。

“刚才在走廊，谢谢您的提醒。”顾云知切入话题，“关于可能来自林家内部的阻力，您是否……有所特指？”她问得直接，但语气坦然，像在请教一个商业上的潜在风险。

陆沉洲看了她一眼，拿起那杯水，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林氏内部对华新的处置一直有分歧。一部分人主张尽快剥离止血，另一部分人认为老城区未来有改造升值空间，可以再观望，甚至少量投入尝试激活。”他顿了顿，“你大哥属于前者。但董事会里，有几位元老倾向于后者。你的出现，和你提出的方案，可能会打破原有的平衡，触动一些人的利益或颜面。”

他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林景宸给她这个机会，未必全是看好，也可能有利用她试探、或者干脆让她当炮灰的意味。而董事会里那些原本主张“观望或尝试”的人，或许会因为她这个“臭名昭著”的养女插手，而改变立场，转为支持剥离，以免项目失败连带损伤自己的声誉。

“所以，我不仅是接手了一个烂摊子，还可能成了某些人眼里搅局的棋子，或者……用来促使剥离决议更快通过的催化剂？”顾云知微微挑眉，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有冷静的分析。

陆沉洲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似乎对她能这么快抓住重点感到满意。“可以这么理解。商业决策很少是纯粹的经济考量，尤其是家族企业。”

“明白了。”顾云知点头，“那么，对于如何在这种局面下争取更多实际支持，或者至少减少无谓的掣肘，陆先生是否愿意再赐教一二？”她将姿态放低，但问题核心而锐利。

这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更是她真正需要的信息。陆沉洲身处这个圈子的顶端，看问题的角度和掌握的信息，远非她现在能及。

陆沉洲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衡量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她沉静而专注的眼眸上，那里没有以往熟悉的痴迷、算计或惶恐，只有一种纯粹的、对解决问题的探究欲。

“两条路。”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第一，用最快速度做出可见的、小而实的改变，比如环境改善、局部招商成功、或者社区口碑扭转。用事实堵住最急切的反对声音，争取时间。第二，”他顿了顿，“寻找外部背书。不一定需要多大投资，但需要有分量的合作伙伴或顾问站台，改变项目在旁人眼中‘儿戏’或‘林家内部闹剧’的定性。”

句句切中要害。尤其是第二条，正是顾云知之前隐约想到，但尚未清晰成型的策略。外部背书……她脑海中迅速过滤着可能的人选和方向。

“受教了，非常感谢。”顾云知诚心道谢。这番指点，价值远超那虚无缥缈的系统任务。

【叮！临时任务‘与陆沉洲产生非负面交互’完成！奖励结算中……奖励：？？？（暂不可见）失败惩罚解除。】

眼前再次闪过半透明的提示，随即消失。顾云知心中微松，但警惕未减。那个“？？？”的奖励，让她感觉并不踏实。

陆沉洲微微颔首，算是接受她的道谢。他看了看腕表，“酒会快结束了。林小姐如果对某些领域感兴趣，那边，”他示意了一个方向，“几位是做新零售和社区商业的，或许有你可以交流的信息。”

他这是在给她引路，而且指向非常明确。

顾云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边站着三四人，其中一位戴眼镜的女士她有些眼熟，好像是一家知名生活美学品牌联合创始人。

“再次感谢。”她不再多言，对陆沉洲点了点头，便朝那个小圈子走去。姿态从容，目标明确。

陆沉洲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在她挺直的脊背和利落的步伐上停留了几秒，眼底深处那丝探究的意味更浓了些。他举起水杯，抿了一口，转身走向另一群正在谈论海外投资的人。

顾云知走向那位戴眼镜的女士，在对方注意到她时，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请教意味的微笑。“您好，冒昧打扰。我是顾云知，目前在负责一个老城区社区商业的改造项目，对贵品牌‘栖屋’的运营理念非常钦佩，不知能否有幸请教几个问题？”

她没有用“林晚意”这个名字，而是用了“顾云知”，并直接点明自己的项目和来意，坦荡而专业。

那位女士，姓唐，显然也认出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听到“社区商业改造”和“栖屋理念”时，专业的兴趣压过了其他。她礼貌地回应，两人很快便就社区店如何平衡商业与人文、如何精准服务周边客群等话题交谈起来。顾云知提出的问题很有深度，显示了她对行业的了解和对项目的认真思考，唐女士的态度也逐渐从客气转为真正的交流。

虽然时间不长，但顾云知成功留下了印象，并交换了联系方式。这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酒会临近尾声，宾客开始陆续离去。顾云知也准备离开。她走到门口时，恰好看到林景宸和陆沉洲站在一处，似乎在最后道别。

林景宸看到她，走了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明天上午九点，赵助理会带你去华新，正式交接，并签署修改后的协议。相关的授权文件和初期资金也会到位。”他公事公办地说完，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她，“陆老爷子寿宴上，你表现不错。但愿你在华新，也能有同样的‘表现’。”

这话听起来像是肯定，又像是警告。

“我会尽力。”顾云知简单回应。

林景宸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陆沉洲也朝门口走来，经过她身边时，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低沉的话，随风飘入她耳中：“记住，速度，和第一个亮点。”

顾云知目送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夜色中，握紧了手包。

速度，和第一个亮点。

她明白。

走出陆宅，夜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山下依旧灯火璀璨。顾云知没有叫车，慢慢沿着盘山路往下走。高跟鞋踩在路面，发出清晰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明天，就要正式开始了。华新百货，那栋沉寂的大楼，将成为她的战场，她的试验田，也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起点。

林氏内部的暗流，系统的诡异任务，林清瑶可能的后招，还有这个突然对她释放出复杂信号的陆沉洲……前路绝非坦途。

但她的心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久违的、跃跃欲试的兴奋。

用商业逻辑破解困境，用实力赢得尊重，用结果证明自己。这是她熟悉的方式，也是她唯一信任的方式。

走到山脚，她终于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青年旅社的地址时，司机从后视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从陆家半山豪宅出来的客人，去那种地方？

顾云知没有解释，只是靠在后座，闭上眼睛。

脑海中，华新百货破旧的轮廓渐渐清晰，又缓缓被新的灯光、新的陈列、熙攘的人流和充满活力的店铺所覆盖。

第一步，该从哪里点亮？

或许，就从那扇蒙尘的橱窗，和门口懒散的保安开始。

她睁开眼，看向车窗外流逝的城市光影，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笃定的弧度。

暗流涌动，但微光已燃。

暗流与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