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书屋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角落里的顾云知，仿佛被遗忘在了时间的缝隙里。
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太久，肩颈传来僵硬的酸痛，眼睛也因为长时间盯着手机屏幕而干涩发花。但她的思维却异常活跃，指尖在备忘录上飞舞，将零散的数据、模糊的记忆碎片和超前的商业理念，编织成一份逻辑缜密、可行性极高的计划书雏形。
华新百货，三层楼，建筑面积约八千平米，位于老城区安宁路。周边三公里内，常住人口密集，但老龄化严重，年轻人外流。竞争对手主要是几个零散的小型超市和一家同样半死不活的传统商场。林氏将其定位为中低端百货，商品结构陈旧，品牌毫无吸引力，管理混乱，员工士气低落。
在顾云知看来，这不是绝路，而是未被发掘的金矿。
老城区意味着稳定的、有粘性的社区客流，他们并非没有消费能力，只是缺乏消费的动力和场景。老龄化看似是劣势，但如果能结合健康、便利、社交需求，完全可以转化为优势。年轻人外流？那就创造让他们回来的理由。
她的初步方案围绕着几个核心点展开：
1. 定位重塑： 从“中低端百货”转向“社区生活美学中心”与“本土品牌孵化平台”。保留部分民生必需品区域，但大幅引入高品质的生鲜超市、特色餐饮、咖啡书店、亲子体验区。更重要的是，拿出至少30%的面积，以极低租金甚至免租形式，吸引有潜力的本土设计师、手工艺人、独立品牌入驻，打造独一无二的“城市微旅行”目的地。
2. 体验至上： 彻底改造动线设计和空间氛围。引入绿植、公共休息区、小型展览空间、周末市集。与周边社区联动，举办手工课堂、健康讲座、复古怀旧主题活动，将商场从单纯的购物场所，转变为社区客厅。
3. 数字化赋能： 建立线上社群（微信、小程序），针对周边居民进行精准营销和信息推送。推出社区会员制，积分可兑换服务（如送货上门、代收快递、家政预约等）。利用大数据分析周边消费习惯，动态调整商品和服务。
4. 成本与盈利： 前期改造需要投入，但可以通过引入战略合作品牌分担。盈利点除了传统租金扣点，更侧重于活动承办、广告收入、会员服务费以及未来可能成功的孵化品牌的股权收益。
她甚至草拟了一个分三阶段的落地时间表和初步的财务测算模型，尽管数据不全，但框架已经足够清晰，足以让内行人看到其中的洞见和潜力。
做完这些，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城市苏醒的嘈杂声隐隐传来。顾云知保存文档，揉了揉眉心。一夜未眠，身体疲惫，精神却有种久违的亢奋。这种从无到有、挑战难题的感觉，才是她熟悉的战场。
手机电量只剩下15%。她关掉屏幕，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目养神。
那个诡异的半透明系统提示框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昨晚只是她的幻觉。但她不敢掉以轻心。这个世界有它既定的“剧情”，而她现在，正在尝试彻底偏离轨道。
肚子传来咕噜声。昨晚那两个面包早已消耗殆尽。顾云知看了一眼行李箱，里面除了几件衣物，最值钱的恐怕就是原主那套还没开封的贵妇护肤品了。或许可以卖掉救急。
就在这时，书屋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环卫工制服的大妈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她看到顾云知，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么早这里还有人，还是个拖着行李箱、衣着看起来不菲的年轻女孩。
大妈走到另一张桌子旁坐下，开始吃早餐。肉包的香气弥漫开来。
顾云知的胃更难受了。她移开视线，准备起身离开，去找找哪里有二手回收店。
“姑娘，”大妈突然开口，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语气却挺和善，“这么早就在这儿看书啊？还没吃早饭吧？我多买了一个，给你。”她递过来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包子。
顾云知怔住了。她看着大妈粗糙的手和朴实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无措。在原主的记忆里，除了奉承和算计，几乎没有来自陌生人的、毫无目的的善意。
“不用了，谢谢您。”顾云知下意识地拒绝，她习惯不欠人情。
“拿着吧，一个包子不值钱。”大妈直接把包子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我看你在这儿坐了一晚上了，年轻人拼事业是好事，但也得顾着身体。”
顾云知看着那个白白胖胖、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喉头莫名有些发紧。“……谢谢。”
她拿起包子，小口吃起来。很普通的味道，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温暖。
“你是来这边找工作的？还是跟家里闹别扭了？”大妈一边吃一边闲聊，“我看你拖着箱子。”
顾云知咽下口中的食物，简短回答：“算是……重新开始。”
“哦，重新开始好啊。”大妈点点头，“这年头，谁没个难处。我女儿前阵子公司裁员，也消沉了好一阵，现在不也缓过来了？人哪，只要肯干，不走歪路，总能找到饭吃的。”
不走歪路。顾云知咀嚼着这四个字。原主林晚意，就是走了太多“歪路”。
“阿姨，您在这附近工作很久了吗？”顾云知问。
“是啊，干了十几年环卫了，这一片我可熟了。”大妈颇有些自豪。
“那您知道安宁路那边的华新百货吗？平时人多吗？”
“华新啊？”大妈撇撇嘴，“半死不活的，没几个人去。东西又贵又不好，还不如去街口超市。要不是楼上有个电影院偶尔还有点人，早就关门咯。听说老板都懒得管了。”
果然和调查相符，甚至更糟。
“那附近住的，都是像您这样的老居民多，还是租房的年轻人多？”
“哎呀，老家伙多哦。年轻人谁住这老破小，都往新区跑啦。不过最近好像也有几个年轻人搬回来，搞什么……工作室？对，工作室，说这边房租便宜。”大妈絮絮叨叨地说着。
顾云知默默记下。有回流迹象，这是个好信号。工作室……或许可以作为初期招商的目标对象。
她又和大妈聊了几句，对周边社区的情况有了更直观的了解。大妈吃完包子，收拾东西准备去上工。
“姑娘，要是暂时没地方去，白天可以在这儿待着，晚上……这边晚上凉，还是找个正经住处。”临走前，大妈好心提醒。
“我知道了，谢谢您。”
大妈走后，书屋又恢复了安静。顾云知将最后一口包子吃完，感觉恢复了些力气。她打开手机，搜索附近的二手奢侈品回收店。找到一家评价尚可的，距离不算远。
她拖着行李箱，按照导航走去。清晨的街道行人稀少，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她走过热气腾腾的早餐摊，走过刚刚开门的便利店，走过打着哈欠的上班族。这是她第一次，以“林晚意”的身份，真正脚踏实地地观察这座城市，观察普通人的生活。
不再是坐在豪车里一闪而过的风景，而是带着生存压力、真切感知到的烟火气。
二手店还没开门。顾云知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店主才慢悠悠地来开门。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看到顾云知和她手里的护肤品套装，眼睛亮了亮。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那套全新的顶级护肤品最终以三千五百元成交。比原价低了太多，但顾云知没有多纠结。她现在需要的是现金流。
拿到钱，她先去便利店买了充电宝、数据线、几桶泡面和瓶装水，又去廉价服装店买了两套换洗的T恤牛仔裤，总共花了不到五百。然后，她在网上找到一家按日计费的青年旅社，订了一个为期三天的床位，一天八十。虽然环境嘈杂，但至少有个能睡觉、充电、洗漱的地方，而且便宜。
下午，她在青年旅社公共区域的角落里，用手机连上Wi-Fi，开始进一步完善她的商业计划书。她需要更详实的数据支撑，需要更漂亮的PPT呈现，需要一击即中的说服力。
接下来的两天，顾云知过着极其规律的生活：白天在图书馆或青年旅社的公共区域完善计划、查阅林氏集团更多公开资料、研究竞争对手；晚上回到嘈杂的多人间，戴上耳塞勉强入睡。她吃得简单，几乎不花钱，所有精力都投入到那份计划书中。
她甚至抽空去了一趟安宁路，实地考察了华新百货及其周边环境。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百货大楼外观陈旧，门口冷清，里面灯光昏暗，货架空置率很高，仅有的几个店员也无精打采。但她也看到了大妈说的“工作室”——在老旧的居民楼里，确实有一些挂着创意标牌的窗户。
期间，那个系统又闪烁过两次。
一次是在她吃着泡面时，弹出：【日常任务：发布社交媒体动态，展示“积极向上”人设。奖励：路人好感度+5。失败惩罚：无。】
另一次是在她深夜修改PPT时，弹出：【剧情提示：陆老爷子寿宴上，林清瑶将佩戴陆沉洲赠送的珍珠胸针。建议宿主提前准备更昂贵的珠宝压场。奖励：气场+2。失败惩罚：轻微头痛。】
顾云知一律无视。路人好感度？她现在不需要。昂贵珠宝？她没钱，也不屑于这种低级的攀比。至于轻微头痛，经历过心脏骤停穿越的她，并不太放在心上。
她的全副心神，都系在那份即将完成的计划书上。
第三天晚上，计划书终于成型。十几页的PPT，逻辑清晰，数据详实（尽管部分为合理估算），图文并茂，既有宏观战略，又有落地细节，甚至附上了初步的风险评估和应对方案。以顾云知的专业眼光看，这份计划书拿给一般的风投，也足够引起兴趣。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如何将它递到林景宸面前，并让他愿意花时间看完。
陆老爷子寿宴，是唯一的机会。但那种场合，她作为即将被“公开处刑”解除婚约的负面人物，恐怕很难有私下交谈的机会，更遑论进行一场严肃的商业提案。
她需要制造一个单独见面的机会，在寿宴之前。
顾云知想起了林景宸的助理，一位姓赵的先生。原主以前胡搅蛮缠时，没少通过这位赵助理联系林景宸，虽然通常没什么好结果。
她翻出通讯录，找到赵助理的电话，犹豫了片刻，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七八声，就在顾云知以为不会有人接时，那边才接通，传来赵助理公式化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林小姐？”
“赵助理，晚上好，打扰了。”顾云知的语气平静而客气，与以往截然不同，“请问大哥明天上午是否有空？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与他面谈，关于公司业务，不会占用他太多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是惊讶于她称呼的改变和说话的内容。“林小姐，林总明天的行程非常满。而且，如果是公司业务，您应该通过正规渠道……”
“我知道这有些冒昧。”顾云知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请转告大哥，我手里有一份关于华新百货的完整转型方案，或许能解决它连续亏损的问题。我只需要十五分钟。如果他不感兴趣，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因任何事打扰他。”
她将“华新百货”和“转型方案”咬得清晰。
又是一阵沉默。赵助理似乎在权衡。最终，他说道：“我会将您的话转达给林总。但林总是否愿意见您，我不能保证。”
“足够了，谢谢您。”顾云知挂了电话。
她走到青年旅社狭窄的窗户边，看着外面城市的夜景。灯火璀璨，却无一处属于她。
能不能成，就看明天了。
如果林景宸不见她，她就必须另寻他路。或许，寿宴上直接找林振国？风险更大，成功率可能更低。
她握紧了手机，里面存着她翻身的全部希望。
系统提示没有出现。或许，这种完全脱离原剧情人物情感纠葛、直奔事业核心的行为，已经超出了那所谓“剧情”的监测范围？
顾云知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没有退路。
夜深了，同房间的旅人发出轻微的鼾声。顾云知躺回硬板床上，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反复模拟明天可能发生的对话，推演林景宸可能提出的质疑，准备着应对的回答。
这一次，她不是以“妹妹”的身份去祈求怜悯，而是以“合作者”的身份，去展示价值。
她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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