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一刻，生物钟准时将夏希唤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先感受到的是不同于以往的温热。不是被窝的暖，而是某种更具体的、带着重量和呼吸韵律的温度，贴在她的后背，隔着两层薄薄的睡衣布料，清晰地传递过来。
她僵住了。
昨晚睡前，某人明明老实地躺在床边地铺上。
那么现在，身后这个像八爪鱼一样从背后松松环抱着她，脑袋埋在她肩颈处，温热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拂过她耳廓的“大型挂件”，是怎么跑到床上来的？
夏希闭了闭眼，压下清晨第一缕升腾的怒火，尝试动了动。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立刻收紧了些，身后传来一声不满的、含混的嘟囔，脸颊在她后颈蹭了蹭，卷发搔刮着皮肤，带来一阵细密的痒。“唔……别动……夏希……” 慈郎的声音黏糊糊的，带着全然的睡意和依赖，手臂箍得更牢，长腿也无意识地搭了上来，把她整个人往怀里带了带。
他的体温偏高，像个天然暖炉。但姿势过于亲密，几乎将她整个笼住。夏希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平缓的起伏，以及紧贴着自己后背的、属于少年人略显单薄却充满韧劲的肌理线条。
“芥、川、慈、郎。”她一字一顿，声音还带着刚醒的低哑，却冷得掉冰碴。
身后的人毫无反应，呼吸甚至更加绵长均匀。
夏希深吸一口气，曲起手肘，不轻不重地向后顶去。
“唔！”一声短促的闷哼。腰间的束缚松了些。
夏希趁机翻身坐起，脱离了那个过于温暖的怀抱。清晨微凉空气瞬间包裹了她，激得皮肤起了一层细栗。她低头看去。
慈郎被她刚才那一下顶得侧过了身，但眼睛依旧紧闭，只是眉头微微蹙起，手下意识地去揉被撞到的腹部。他身上的浅灰色居家服睡得皱巴巴，领口歪斜，露出一截锁骨。橘色的卷发在枕头上炸开，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嘴唇无意识地抿了抿，又放松，发出一点小小的鼾声。
竟然还没醒透。
夏希盯着他看了两秒，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唔……嗯……”呼吸受阻，慈郎的脸皱起来，开始挣扎，手脚无意识地扑腾。几秒后，他终于艰难地睁开眼，棕褐色的瞳仁里满是雾蒙蒙的困倦和茫然，看着近在咫尺的夏希，眨了眨。
“……夏希？”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早上了吗？”
“解释。”夏希松开手，抱臂看着他，清晨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冷淡的明暗交界。
“解释……什么？”慈郎揉了揉鼻子，坐起身，头发乱得像个鸟窝。他显然还没完全清醒，眼神懵懂，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床上，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一点后知后觉的羞赧和困惑，“啊……我好像……又跑到床上来了？”他抓了抓后脑勺，试图回忆，“半夜觉得地板好硬，好冷……然后……好像迷迷糊糊就……对不起，夏希。”
他的道歉很诚恳，脸上因为不好意思泛起浅浅的红晕，但眼神清澈，没有半点心虚或刻意。好像爬上别人的床只是类似于梦游拿错了水杯一样的无心之失。
夏希看着他这幅样子，那点火气像被戳破的气球，噗一声泄了大半。跟一个睡着了就自动切换成“趋暖避硬”模式的生物讲道理，是徒劳的。
“下不为例。”她最终只是硬邦邦地丢下一句，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漱，准备上学。”
“哦！”慈郎见她没有真的生气，立刻多云转晴，高高兴兴地跳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跑向浴室，跑到一半又折回来，抱起自己的枕头和睡衣，“我先回去换衣服！马上过来！”
看着他精神抖擞（虽然头发依旧乱翘）的背影，夏希摇了摇头。这家伙的恢复力和乐观程度，简直堪比某种顽强的小动物。
等夏希洗漱完毕，换好校服，对着镜子再次与紧绷的衬衫扣子搏斗时，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已经换好冰帝校服的芥川慈郎。领带依旧系得松松垮垮，外套拉链只拉了一半，书包斜挎在肩上，头发显然用水随便抓过，湿润的卷发更显蓬松。他手里提着一个印有知名和果子店logo的纸袋，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早安，夏希！”他笑容灿烂，举起纸袋，“我买了早餐！豆大福和奶油铜锣烧！还有牛奶！”
“进来吧。”夏希让开门，转身去拿自己的书包。
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解决了早餐。慈郎吃东西很快，但吃相不难看，只是专注而享受。他把奶油最多的那个铜锣烧推到夏希面前，自己拿起豆大福，一口咬下大半，幸福地眯起眼，嘴角沾上了细碎的豆粉。
“快迟到了。”夏希看了看钟，提醒道。她只吃了半个铜锣烧，喝了半盒牛奶，实在对大清早的甜食没什么胃口。
“唔唔！”慈郎加快咀嚼速度，把剩下的食物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去拿书包和网球包。
清晨的公寓走廊安静无声。对门依旧紧闭。慈郎这次检查了口袋，确认钥匙带好了，才松了口气，朝夏希露出一个“这次我很可靠吧”的笑容。
夏希别开眼，锁好门。
早高峰的电车拥挤不堪。两人挤在车厢连接处，周围是神色疲惫的上班族和同样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夏希尽量缩在角落，减少与他人的接触，但依旧能感受到一些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尤其在看到她身边的慈郎以及他肩上醒目的冰帝网球包时。
慈郎似乎对拥挤的环境不太适应，他有些困倦地靠在车厢壁上，眼睛半闭，身体随着列车行进轻轻摇晃。在一次突然的刹车时，他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夏希身侧的扶手，手臂几乎将她半圈在怀里。
温热的胸膛短暂地贴上了她的后背，属于他的清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甜食味道笼罩下来。夏希身体一僵。
“对不起。”慈郎立刻站稳，松开手，揉了揉眼睛，“人好多……”
“抓紧扶手。”夏希低声说，往旁边挪了半步。
慈郎听话地抓住头顶的扶手，但人还是困得东倒西歪，脑袋一点一点，最后干脆轻轻抵在了夏希旁边的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卷发随着列车晃动。
夏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街景，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和身后少年的影子。距离太近，影子几乎重叠。
周围的窃窃私语飘进耳朵。
“看，是冰帝网球部的芥川慈郎！”
“他旁边那个女生……就是昨天传闻的转学生？”
“身材好夸张……芥川君怎么会……”
“听说他们住一起了？”
“真的假的？这才几天啊……”
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车厢里依然清晰可辨。夏希面色不变，仿佛没听见。倒是慈郎，似乎被吵到了，蹙了蹙眉，咕哝了一句“好吵”，又往夏希这边无意识地靠了靠，试图寻找更安静的角落。
电车门打开，冰帝学园站到了。人流涌出。
走进校门，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更加明显。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好奇的，探究的，羡慕的，嫉妒的，不屑的。夏希目不斜视，步子迈得沉稳。慈郎跟在她身侧，哈欠连天，对周围的视线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他们遇到了网球部的几个人。
红发的向日岳人第一个跳过来，脸上写满了八卦：“慈郎！池田桑！早啊！”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重点看了看慈郎依旧歪斜的领带和惺忪睡眼，又看了看夏希冷淡却没什么异样的表情，眨了眨眼，“你们……一起上学的？”
“嗯！”慈郎点头，揉了揉眼睛，“岳人早。夏希住我隔壁，当然一起上学。”
“隔壁啊……”向日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用手肘碰了碰旁边戴着眼镜的忍足侑士。
忍足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探究，对夏希礼貌地点点头：“池田桑，早。慈郎没给你添麻烦吧？”他的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的客套。
“还好。”夏希简单回应。
“忍足你好啰嗦，我怎么会给夏希添麻烦。”慈郎不满地嘟囔，又打了个哈欠，“我好困，今天早上被夏希弄醒太早了……”
话音落下，空气安静了一瞬。
向日岳人瞪大了眼睛。忍足侑士镜片反光。旁边路过的几个学生脚步一顿，随即以更快的速度“自然”地走开，但竖起的耳朵出卖了他们。
夏希感觉到额角的青筋在跳。她冷冷地瞥了慈郎一眼。
慈郎毫无所觉，还在抱怨：“地板真的好硬，以后我还是……”
“芥川慈郎。”夏希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寒气，“你再不闭嘴，今天，明天，后天，以后的所有早餐，你都可以自己解决了。”
慈郎立刻捂住嘴，睁圆了眼睛，拼命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再多说一个字。那副怂怂又乖巧的样子，让原本有点凝滞的气氛变得滑稽起来。
忍足低笑一声，打破了微妙的气氛：“看来池田桑很有办法治慈郎。”他看了一眼夏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淡淡的笑意，“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慈郎，训练别迟到。”
“知道啦！”慈郎从指缝里漏出声音。
和网球部分开后，夏希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更加复杂了。刚才那段对话，经过某些人脑补加工，不知道会衍生出多少离谱的版本。
三年B组教室门口，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小声说话，看到夏希过来，立刻散开，眼神躲闪。夏希面无表情地走进教室，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前排的女生犹豫再三，还是转过身，递过来一本笔记。
“池田同学，这是昨天的历史课笔记，你……可能需要。”女生声音很轻，眼神里除了好奇，倒没有太多恶意。
夏希有些意外，接过笔记：“谢谢。”
“不客气。”女生抿了抿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笑了笑，转了回去。
第一节课是数学。夏希翻开那本笔记，字迹工整，重点清晰。原主的数学似乎不错，她理解起来不算太吃力，只是需要适应老师的讲课节奏。
课间，她去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买水。刚投完币，就听到旁边安全楼梯拐角处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真的住一起了？太快了吧？”
“听说今早有人看到他们从同一栋公寓楼出来，慈郎前辈还提着早餐！”
“刚才在校门口，慈郎前辈亲口说‘被弄醒太早了’……啧，晚上到底在干嘛？”
“那个池田，一看就不是什么单纯的人，身材那样……”
“就是，说不定用了什么手段……”
“慈郎前辈那么单纯，肯定是被骗了！”
“迹部SAMA他们也不管管吗？”
声音里混杂着嫉妒、臆测和毫不掩饰的恶意。夏希握着冰凉的水瓶，指尖微微用力。她早就预料到会有流言，但亲耳听到这些带着色彩和下作猜测的议论，胸口还是堵着一股冰冷的怒意。
她转身，走向楼梯拐角。
那几个女生正说得起劲，猛然看到当事人出现，脸色瞬间煞白，惊恐地噤声，下意识地后退。
夏希的目光淡淡扫过她们惊慌的脸，都是些陌生面孔，大概是一二年级的。她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几个女生吓得又后退一步，挤作一团。
夏希却看也没再看她们，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脚步平稳地离开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几个女生才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脸上依旧残留着后怕。
“她……她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眼神好可怕……”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说才吓人啊……”
夏希回到教室，将水瓶放在桌上。心里的那点怒意已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明。在这个圈子里，解释和辩白往往是最无力的。尤其是涉及这种桃色传闻，越是反应激烈，越会被曲解成心虚。
最好的方法，或许是……
“池田同学，”坐在斜后方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忽然开口，他叫上野，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平时话不多，看起来有些书呆子气，“那些无聊的话，别太在意。”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平稳，“清者自清。”
夏希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谢谢。”
上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看书。
午休时，夏希没有去中庭，而是留在教室。慈郎果然抱着他那巨大的便当盒找来了，自然地在夏希旁边的空位坐下，打开盒盖，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
“夏希，今天有炸虾和照烧鸡肉！还有草莓大福！”他献宝似的把菜色展示给她，然后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怎么不去中庭了？今天太阳也很好啊。”
“懒得动。”夏希接过他递来的筷子。教室里还有几个没去吃饭的同学，目光或明或暗地看过来。
“哦。”慈郎也不追问，开心地吃起饭来。他完全没察觉到教室里的微妙气氛，或者说，察觉到了也不在乎，眼里只有食物和夏希。
“呐，慈郎。”夏希忽然开口。
“嗯？”慈郎叼着一块照烧鸡肉，疑惑地看她。
“周末的比赛，”夏希夹起一只炸虾，语气随意，“你们平时训练，允许非部员旁观吗？”
“当然允许啊！”慈郎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咽下鸡肉，眼睛发亮，“很多人来看我们训练的！夏希你要来看吗？今天下午就可以！我打练习赛给你看！”
“今天有事。”夏希说，“周末再说。”
“好！说定了！”慈郎用力点头，又把一块最大的照烧鸡肉夹到她便当盒盖子上，“夏希多吃点，周末要给我加油，需要体力！”
教室里隐约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夏希看着那块油光发亮的鸡肉，又看看慈郎满是期待的脸，默默夹了起来。
算了，跟一个满脑子只有网球、睡觉和吃的家伙计较什么流言蜚语。
下午放学后，夏希真的去了图书馆。慈郎虽然满脸写着“想一起回家”，但还是乖乖去了网球部训练，只是再三叮嘱夏希一定要等他。
图书馆里很安静。夏希找了几本关于日本近现代史和本地民俗的书籍，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刚看了几页，对面有人轻轻拉开椅子。
她抬起头。
迹部景吾。
冰帝的帝王穿着整齐的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姿态优雅从容。他拉开椅子坐下，修长的手指交叠放在桌上，深蓝色的眼眸看着她，带着惯有的审视和一丝玩味。
“池田夏希，是吧。”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清晰悦耳。
夏希合上书，平静地回视他：“迹部君，有事？”
“本大爷不喜欢绕圈子。”迹部微微扬起下巴，手指抚过眼角的泪痣，“你和慈郎，怎么回事？”
果然来了。夏希心里并不意外。作为网球部部长，迹部景吾对部员的关注和控制欲是出了名的。
“邻居。”夏希言简意赅，“他偶尔忘带钥匙，借住。”
“偶尔？”迹部挑眉，目光锐利，“据本大爷所知，不止一次。而且，慈郎对你的态度，非同寻常。”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喜怒，“那家伙单纯得很，容易被某些表象迷惑。”
夏希听出了他的潜台词。她迎上迹部审视的目光，眼神没有躲闪：“迹部君是在警告我，不要对芥川慈郎有什么不良企图？”
“你可以这么理解。”迹部坦然承认，“慈郎是冰帝网球部重要的战力，也是……”他停顿了一下，“难得的纯粹。本大爷不希望他因为一些无聊的事情分心，或者受到伤害。”
夏希沉默了几秒。窗外传来远处操场隐约的哨声和呼喊。
“我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玩什么不良游戏。”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芥川慈郎如何，是他的事。我如何，是我的事。至于我们之间，”她顿了顿，看向迹部，“迹部君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不如去管好你的部员，让他记得带钥匙，以及，不要随便爬上别人的床。”
迹部景吾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甚至带着点反击的意味。他凝视着夏希，那双总是冷淡的杏眼里，此刻没有心虚，没有讨好，只有一片坦然的疏离和淡淡的烦躁。
几秒后，迹部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有趣。”他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池田夏希。慈郎那家伙，虽然麻烦，但是是冰帝的人。”他的语气带着某种宣告，“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离开，步伐依旧优雅从容。
夏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后，重新翻开书。指尖却微微有些凉。
迹部的警告在意料之中。她并不害怕，只是觉得麻烦。这个网球王子的世界，比她预想的，人际关系更复杂，关注度也更高。
但……想到那个此刻正在球场上奔跑、跳跃、或许下一秒又会睡着的橘发少年，想到他毫无阴霾的笑容和全然信任的眼神……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至少，麻烦的源头，本身并不让人讨厌。
窗外，夕阳渐沉。图书馆的灯光自动亮起，投下温暖的光晕。
该回去了。某只大型挂件，大概也快训练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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