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夏希站在床边，看着那个已经把自己裹进被子、只露出一头蓬松橘发的脑袋，感觉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
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切出一道冷白。公寓里暖气充足，但夜风从还没关严的阳台门灌进来，还是让她打了个寒颤。
“芥川慈郎。”她声音压低，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难以置信的冷静，“解释一下。”
被子里的人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像是小动物在窝里调整姿势。几秒后，那颗脑袋慢慢钻出来，头发睡得乱翘，脸颊因为温暖泛着健康的粉色。他半睁着眼睛，眼神朦胧，显然还没完全清醒。
“嗯……夏希？”他认出了她，嘴角立刻扬起一个傻乎乎的笑，完全没意识到现状的诡异，“你的床……真的好舒服。比我的软。”
“重点不是床软不软。”夏希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把他连人带枕头扔出去的冲动，“重点是，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这是我的公寓。你是怎么进来的？还穿着……奶牛睡衣？”
慈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黄黑相间的奶牛斑点睡衣，似乎这才意识到着装问题，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啊，这个……我睡觉都穿这个，习惯了。”他答非所问，注意力很快又回到床上，“夏希你也快躺下吧，站着不冷吗？”
“……”
夏希闭了闭眼。跟一个睡迷糊的人讲逻辑，是她输了。
她走到阳台门边，仔细检查。锁是完好的，没有撬动痕迹。她住的是高级公寓的十二楼，外墙光滑，没有管道。除非他会飞，或者……
“你怎么进来的？”她转身，环抱手臂，倚在门边，再次问道。
慈郎终于从温暖的被窝诱惑中分出一丝注意力给这个严肃的问题。他歪着头，努力回想，橘色的卷发随着动作晃动：“唔……我醒过来，觉得睡不着，就想着来找你。我记得白天送你到附近……然后顺着味道就找到啦。”
“味道？”
“嗯！”慈郎眼睛亮起来，困意似乎消散了一些，“夏希身上的味道，暖暖的，像晒过的被子，又有点甜甜的……特别好认！”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靠嗅觉导航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技能。
夏希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手腕。只有沐浴露残留的淡淡柑橘香。哪有什么“晒过的被子”味？这家伙是狗吗？
“然后呢？大门有密码锁。”
“我按了门铃呀，”慈郎一脸无辜，“没人开，但我听到里面有声音，好像是从这边传来的……”他指了指阳台方向，“我就想，是不是可以从隔壁过来？结果隔壁阳台门没锁，我就过来啦。”
隔壁？
夏希一怔。这层楼只有两户，她对门那户一直空着，房东说过最近可能会有新租客。难道……
“你住隔壁？”她问，语气复杂。
“对呀！”慈郎开心地点头，仿佛这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巧合，“妈妈说离学校近，方便我训练和睡觉。今天刚搬进来，好多箱子还没拆呢。”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泪水，“所以夏希，我们以后就是邻居啦！可以一起上学！”
不，一点也不好。夏希在心里反驳。有一个随时随地可能睡着的网球天才当邻居，而且这个天才似乎对她有某种“人形安眠抱枕”的执念，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看着他重新缩回被窝，只露出半张脸，眼睛已经又半眯起来，长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下。呼吸渐渐均匀，显然又要秒睡。
就这么让他睡在这里？
绝对不行。
夏希走到床边，弯腰，揪住被子一角：“起来，回你自己家睡。”
“唔……不要……”慈郎含糊地抗议，手脚并用把被子裹得更紧，眼睛都没睁开，“夏希这里……比较香……比较暖和……”
“芥川慈郎！”她稍微用力拉扯被子。
“五分钟……”他嘟囔着，翻了个身，变成侧躺，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就睡五分钟……然后自己回去……”
信你才有鬼。夏希看着他那副全然不设防、赖定这里的模样，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硬拽？他好歹是网球部正选，体力肯定比她好，而且闹起来动静太大。讲道理？对方处于半梦半醒的节能模式，根本听不进去。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月光下，少年的睡颜安静纯粹，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脸颊的软肉被枕头挤得微微鼓起，嘴唇无意识地抿着。毫无攻击性，甚至……有点可爱。
可恶。
夏希直起身，揉了揉额角。穿越第一天，先是发现自己身材巨变，接着被围观，现在“麻烦本体”直接爬上了她的床。真是精彩纷呈。
她走到衣柜前，拿出另一床备用薄被，又从柜子深处翻出一个旧沙发靠垫。然后回到床边，毫不客气地抽走了慈郎紧抱的羽绒被。
“啊……”慈郎怀里一空，不满地哼唧，茫然地睁开眼。
夏希把靠垫塞进他怀里，然后把那床薄被扔到他身上：“要睡就睡地板。床是我的。”
慈郎抱着靠垫，坐在床上，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这个指令。他的头发因为静电和睡眠变得更加蓬乱，几根呆毛倔强地翘着。抱着靠垫的样子，像只被抢了玩具的大型犬，有点委屈，但又很乖顺。
“地板硬……”他小声抗议，但看着夏希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慢吞吞地抱着靠垫和薄被，挪到了床边的地毯上。铺好被子，躺下，把靠垫搂进怀里，蜷缩起来。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让人心疼。
夏希没理他，自己爬上床，拉好被抢回来的羽绒被，背对着他躺下，关掉了床头灯。
房间里顿时陷入黑暗和寂静，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月光依旧淡淡地流淌进来。夏希睁着眼，盯着墙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慈郎在调整姿势。然后是绵长平稳的呼吸。
他真的睡着了。在地板上。
夏希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和荒谬感，在这均匀的呼吸声里，渐渐沉淀下去。她慢慢转过身。
慈郎侧躺在地铺上，脸朝着床的方向。薄被盖到胸口，怀里紧紧搂着那个与他画风完全不搭的旧靠垫。睡得很沉，眉头舒展，嘴角甚至带着一点点满足的弧度。月光勾勒出他柔和的侧脸线条和浓密的睫毛。
像个找到安心角落就立刻放松警惕的小动物。
夏希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拉过自己被子的一角，犹豫片刻，还是俯身，把那角被子轻轻搭在了他露在外面的肩膀上。
做完这个动作，她立刻缩回被窝，重新背过身去，闭上眼睛。
这次，睡意终于慢慢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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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钟准时在清晨六点半将夏希唤醒。
她睁开眼，盯着陌生的天花板看了几秒，才逐渐清醒，想起自己在哪，发生了什么。然后，她猛地扭头看向床边。
地铺还在。被子团成一团。人不见了。旧靠垫被端正地放在地铺中央，像某种幼稚的告别仪式。
走了？
夏希坐起身，房间里静悄悄的。阳台门关得好好的，仿佛昨晚那场离奇的夜访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阳光晒过般的清爽气息，证明那不是梦。
她抓了抓头发，下床洗漱。镜子里的女孩依然顶着那张过于漂亮的脸和过于火爆的身材，但眼神里的茫然失措已经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冷静。
穿衣服时又是一番斗争。校服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依旧绷得有点紧，西装外套的腰身掐得恰好，但胸前的弧度让人无法忽视。裙子长度合规，但包裹的线条依旧惹眼。夏希对着镜子，最后放弃了挣扎，把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拎起书包。
打开公寓门，她顿住了。
对面的门也正好打开。
芥川慈郎站在门口，身上是冰帝的校服，外套穿得有点歪，领带松松垮垮，头发显然只是胡乱抓了两下，依旧蓬松卷翘。他背着一个看起来没装多少东西的书包，眼睛半睁着，不停地打哈欠，眼角挂着泪花。
“早……安，夏希……”他含糊地打招呼，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很自然地就要往她身上靠，“好困……昨晚没睡好……”
夏希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额头，阻止了他靠过来的趋势：“没睡好怪谁？”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慈郎被抵住额头，也不挣扎，就着这个姿势半闭着眼，嘟囔：“地板好硬……靠垫没有夏希舒服……”
“那你今晚最好记住回自己床上睡。”夏希收回手指，转身走向电梯。
慈郎立刻跟上，像个小尾巴，脚步还有些飘忽：“夏希今天也去看训练吗？”
“要上课。”
“哦……那放学呢？”
“再看。”
“夏希喜欢吃什么？学校餐厅的草莓蛋糕很好吃哦，还有布丁……”
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他困倦却坚持的絮絮叨叨。夏希大部分时间只是“嗯”、“哦”地敷衍，他却丝毫不觉冷场，自说自话也能很开心。
走出公寓楼，清晨的空气微凉。去学校的路上，慈郎几乎一直处于半梦游状态，好几次差点撞到电线杆或者路人，都是夏希眼疾手快地把他拽回来。而他被拽回来后，就会顺势抓住她的衣袖或书包带子，闭着眼跟着走，嘴里还念叨着“夏希是好人”。
引来不少清晨通勤学生和路人的侧目。
夏希已经能预感到今天冰帝的流言会升级到什么版本了。
果然，刚踏进校门，各种视线就黏了过来。惊讶、好奇、探究、羡慕、嫉妒……尤其是看到芥川慈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还抓着她的书包带子打瞌睡时，那些目光几乎要实质化。
“喂，你看，是芥川前辈和那个转学生……”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吗？芥川前辈居然这么亲近她……”
“听说是邻居，一大早一起来上学呢！”
“芥川前辈看起来好困，还是那么可爱……”
“那个池田，身材也太……啧，芥川前辈该不会就是被……”
窃窃私语飘进耳朵，夏希面无表情，步子迈得稳当。倒是慈郎，似乎完全屏蔽了外界干扰，沉浸在补觉与跟随的本能中。
三年B组的教室门口，慈郎终于松开了她的书包带子，揉着眼睛，声音软绵绵的：“夏希，放学我来找你哦……训练……记得来看……”
“快去你自己教室。”夏希把他往三年级A组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嗯……”慈郎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差点在走廊转角又撞到人。
夏希走进教室，原本嘈杂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她视若无睹，走到自己座位坐下。前座的女生犹豫了一下，转过头，小声问：“池田同学，你和芥川君……真的在交往吗？”
“没有。”夏希回答得干脆利落，拿出课本。
“可是你们早上……”
“邻居，顺路。”她打断对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女生讪讪地转回去了。但夏希知道，这种解释苍白无力。在旁人看来，芥川慈郎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和依赖，本身就非同寻常。而她，一个刚转学、身材惹眼、气质冷淡的女生，轻而易举地吸引了网球部天才的注意，这简直就是校园爱情漫画的标准开头。
麻烦。大写的麻烦。
上午的课程在走神和适应中度过。午休铃声一响，夏希立刻起身，想避开人流去个清净地方。刚走出教室，就看到走廊那头，橘色的脑袋正一点一点地朝这边移动。
慈郎抱着一个超大的便当盒，眼睛半闭，凭着感觉向她走来，一路上撞到了两个路人，道歉都没说全，只管往前走。
“夏希！”看到她，他眼睛睁开一条缝，加快脚步（虽然看起来依旧像梦游），走到她面前，献宝似的举起便当盒，“我们一起吃午饭吧！妈妈做了好多！有玉子烧、炸鸡块、小香肠……还有草莓！”
便当盒是双层，巨大，沉甸甸的。盖子没盖严，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气。
周围准备去吃饭的学生们再次放慢了脚步，竖起耳朵。
夏希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那丰盛的便当。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咽了回去。跟一个分享食物的人较劲，似乎有点不近人情。
“找个地方。”她说。
慈郎立刻笑开了，困倦都散了不少：“去中庭！那边有长椅，太阳晒着很舒服！”
中庭的长椅确实阳光充足。两人并排坐下，慈郎打开便当盒，琳琅满目的菜色让人食指大动。他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夏希，然后自己拿起另一双，夹起一块炸鸡，幸福地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地嚼着，眼睛满足地眯起来。
“好吃！”他含糊地说，又夹了一块玉子烧放到夏希的便当盒盖子上，“夏希尝尝这个！”
夏希默默夹起玉子烧。口感柔软鲜甜，确实不错。
慈郎吃饭很快，但不算粗鲁，只是专注地享受着食物带来的快乐。他时不时给夏希夹菜，动作自然熟稔，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阳光落在他蓬松的卷发和专注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芥川。”夏希忽然开口。
“嗯？”慈郎咬着半截小香肠，转过头，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汁。
“你为什么……”她斟酌着用词，“对我这么……不设防？” 她想问“粘人”，但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他们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慈郎眨眨眼，把香肠咽下去，很认真地思考了几秒，然后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夏希很好啊。”
“哪里好？”
“味道好闻，抱着舒服，不会吵我睡觉，”他掰着手指数，理由一个比一个离谱，“而且夏希看起来……嗯……”他歪着头，努力寻找合适的形容词，“很可靠！虽然有时候有点凶巴巴的，但是是好的那种凶！”
“……”
夏希决定放弃深究他的逻辑。可能在他简单直白的世界里，喜欢就是喜欢，亲近就是亲近，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快吃吧。”她低下头，继续解决自己那份食物。
慈郎“哦”了一声，高高兴兴地继续进攻草莓。
午餐在一种奇异的和谐中结束。慈郎收拾好便当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身体一歪，脑袋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夏希的肩膀上。
“好饱……好困……”他嘟囔着，眼睛已经合上，“夏希，借我靠一下……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好……”
他的重量压过来，温热，带着干净的皂角香和淡淡的食物味道。卷发蹭着她的颈侧，有点痒。
夏希身体僵了僵。周围似乎有路过的学生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低头，看着那颗毫无自觉、迅速进入睡眠状态的脑袋。阳光下，他睫毛的阴影很长，呼吸均匀。
她抬起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落了下去，不是推开，而是有些生硬地、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顶。
“只准五分钟。”她说，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低。
慈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在她肩头蹭了蹭，发出满足的鼻音。
中庭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两人身上，在长椅下拉出两道依偎的影子。
远处教学楼的某个窗户后，忍足侑士推了推眼镜，对身边望着中庭方向的迹部景吾说：“看来，慈郎这次是认真的。或者说，他的本能找到了最舒适的归宿。”
迹部景吾手指拂过泪痣，看着长椅上那两个身影，眼神若有所思，最后轻轻“哼”了一声，意义不明。
而此刻，靠着夏希肩膀睡得正香的芥川慈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网球部和学校引起了多大的波澜。他只是觉得，这个有太阳味道、抱起来舒服、还会给他盖被子的夏希，真的太好了。
比最软的枕头和最好的蛋糕加起来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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