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回帐时,夜露已浸凉了衣袍。她望着案上温着的稀茶,只觉今日的事像团理不清的线——杳鹤的病势愈重,帐外那光头的胡话也愈发混沌。正怔忪着,杳鹤已端着茶盏走近,声音轻得像雾:“姜姬大人,喝些茶吧。”
姜婳眉尖微蹙:“我说过,别这么叫我。”
帐内骤然静了,只有烛火轻爆的声响。下一秒,姜婳忽然落入一个温软的怀抱,杳鹤的声音裹着哭腔贴在她耳畔:“我知道了,意浓……你一定要平安顺遂。”
姜婳指尖一僵,觉出杳鹤发间落了点微凉的光——那是巫女世代相传的“引命玉”,能替人挡去半分灾厄。而今这至宝落在了自己身上,杳鹤的愿,是盼她能早日归那个早已成焦土的家吗?
她的命数,原是这样苦。
天将破晓时,姜婳已洗漱妥当去见宁蔻。此刻的她,早已不是乌玄殿里掌着祝祷的姜姬,只是个浮在乱世里的孤女,是帐中侍奉的婢子。可她并不在意——当年被姜烜带回乌玄殿时,她过得比这艰难百倍;后来在军中做巫医,也从未有过一日安稳。可这些都拦不住她往前走的脚步,毕竟,她是姜姬啊。
她替宁蔻理好衣袍的褶皱,将膳食摆上案几,垂手立在一旁。见宁蔻神色如常,悬着的心才轻轻落了地。
“你想当巫医吗?”
宁蔻忽然开口,像颗石子砸进静水。姜婳猛地屏住呼吸,怔了半晌才艰难出声:“将军……为何是巫医?”
宁蔻整理书案的手顿住,抬眸望她,眼底的光柔得像晨雾:“杳鹤是巫女,你们这般亲近,想来你也懂些巫医的门道。别怕,我不会因这些苛责你。”
那声音轻得像风,裹着安抚落进姜婳心里。她沉默着点头,算是应下了。
自那日后,姜婳便接了军中巫医的差事,日日为伤兵诊脉配药。她没寻杳鹤帮忙,原是托对方递些信,却没料到杳鹤竟将药囊带错了——那药本是解蛊的,错用后险些将凌千渊的手臂毒烂。
那天夜里,帐外的风裹着霜,姜婳攥着错拿的药包,指尖疼得发颤。
真相像浸了冰的针,猝然刺破混沌——是杳鹤在暗中布局。谁都忘了,她的医术原是万里挑一的,当年在乌玄殿,正是她手把手教姜婳识药辨毒。可无人知晓,杳鹤这步步为营的报复,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个她藏在心底、曾最珍视的姜姬大人。
帐外战鼓忽起,像惊雷砸在营地上。宁蔻的身影裹着风尘归来,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她的军队又一次凯旋。早在三日前战局胶着时,姜婳便悄悄为她占过一卦,卦象里的败局清晰得扎眼,大雍军的溃退,本就是必然。
昔日效忠皇室的将领,因灭门血仇投了他国;新掌兵符的将军空有谋算,却不懂“纸上谈兵救不了阵前败兵”。而大启的军队,是君主亲手磨出的利刃,既得圣心,又军纪肃然,哪里是那乌合之众能匹敌的?大雍军的节节败退,早成了意料中的寻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