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裹着烽火舔舐长街,昔日朱楼酒肆的市井,早被仓皇的人流碾成了一片狼藉。
人群的推搡里撞出个秀致女子,是乌国殷家的姜婳——她原该是京中最惹眼的贵女,金簪罗裙、名动坊市,可国破的烟尘一落,这风光便碎得彻底,连自身都成了无枝可依的飘萍。
她是大雍最年轻的司祝,打小长在密境,识得的只有测风台的刻度、子装的纹路、温禺骄的轮廓,从未沾过寻常闺阁的软香。
新帝登基不过两载,便将战火烧遍疆土:粮草在仓皇调度里散作飞灰,将士们的热血浸不透焦土,将军们的傲骨也在溃败里折得寸断。
骤起的马蹄声碾破喧嚣,狂风卷着烟尘扑来。姜婳一头青丝被冷刃削得散乱,像挣断了束缚的线。
她和旧臣杳鹤一同被铁腕攥住,男人粗壮的手臂将她半扛半抱地拎起,她拼力挣扎,指尖却只抓得住虚空。
两人被抛进囚车,隔着满车的狼狈,只剩沉默相对。
车厢里挤着数名华服女子,细看时,姜婳竟辨出几个旧识的面容。
她们裙裾尚乱,面上却没多少死志,只顾着低泣着“忠孝两全”,绞尽脑汁想保自己的名节——这些往年的高门贵女,本是被大启军掳来充作军帐的。
姜婳静听着她们的哭腔,脸上堆着与她们同色的惧意,心底却像浸了二十年的寒潭,不起半分波澜。
从少时跌进这陌生的时代,举目无亲地熬过磨折,把原有的棱角磋磨成圆石,已是二十载。
她从时空洪流的此岸,跌进千百年前的乱世,尝遍了人间腌臜……
可如今支撑她的,依旧是那点念头:活下去,查清乌国覆灭的真相,了却师父的遗愿。前路纵是刀山火海,她也得寻出条破局的路来,哪怕要拿命去换。
盖着青毡的囚车碾过青石路,很快停在军帐外。
帐前将士的目光饿狼似的亮起来,姜婳垂着眼,指尖扣紧了袖中的碎玉。
紫帐与赭色营帐在风里鼓荡如浪,姜婳攥着袖角环顾乱帐,终于在人影里捉住了那道身影——宁蔻。
心尖刚落定半分,面上却更添了惶然底色。
粗粝的指节突然扯住她的裙裾,帐外的喧闹裹着酒气撞进来。
姜婳闭紧眼,指尖掐进掌心时,余光瞥见宁蔻掀了帐帘起身。她猛地站直,再抬眼时,眸子里已浸满了碎光:“将军!救救我!”
话音裹着哭腔撞进宁蔻怀里,指尖死死攥住对方的甲胄,泪珠子砸在玄色衣料上,晕开一片湿痕,那模样像要把命都攀附上去。
宁蔻垂眸盯着她哭得泛红的眼尾,对那壮汉淡声道:“放手,她归我。”
声线冷得像帐外的霜,尾音却洇开一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软。壮汉忙躬身退开:“是,属下这就……”
宁蔻弯腰将瘫在地上的姜婳半扶半抱起来,转身掀帘回了自己的营帐。
帐内烛火暖黄,姜婳刚顺过气,便屈膝要往地上跪,却被宁蔻抬手扣住臂弯。
对方眉峰拧着,怒意漫在眼底:“谁教你做这些的?”
那语气沉得发紧——她自己都惊于这股烦躁,分明是见不得这姑娘把自己折得这样低。
姜婳怔怔抬眼,原以为这位将军同其他将官一样爱听软话讨好,此刻却被那点怒意烫得微滞。
她的目光飘向帐外,那些被掳来的贵女哭喊声隐约传来,可她连自身都难保时,又能护得了谁?
宁蔻顺着她的视线往外扫,语气松了些无奈:“你在担心她们?我本也不愿做这腌臜事。”
战场是她的疆场,领兵破阵是她的本分,可抚慰兵卒的“恩赏”从不是她想沾的活计。
姜婳垂眸听着,再抬眼时,眸子里浸了星子似的亮:“我知道的,将军是心善的人,是您救了我啊。”
那眼神太干净,像把日光揉碎在里面,宁蔻被这目光烫得偏过头,喉间滚出个“嗯”字,耳尖却悄悄泛了热。
姜婳的指尖轻轻搭上她的手腕,药香裹着少女的软意在帐里漫开:“那将军……会怪我先前失态吗?”
宁蔻指尖微僵,片刻后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声线放得平缓:“不必挂心。你留在我帐中,没人敢为难你,做些你顺手的事便好。”
这话像有未尽之意,姜婳低眉应“是”,垂落的眼睫掩住了眸底渐深的光——她没错过宁蔻方才那点不易察的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