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的卷帘门落下时，总带着种沉闷的、被掐断的声响。苏樱抱着书包站在巷口，听见父亲的笑声从门缝里挤出来，混着酒瓶碰撞的脆响，像碎玻璃碴子撒在地上。
她放轻脚步，贴着墙根溜进后院。厨房的灯亮着，母亲正蹲在地上擦地板，抹布划过瓷砖的声音很响，像是在用力擦掉什么洗不掉的污渍。父亲的军绿色大衣扔在餐桌旁，领口沾着酒渍，像块深色的霉斑。
“回来了？”母亲抬起头，眼底有红血丝，嘴角却扯出个浅淡的笑，“锅里温着粥，去盛一碗。”
苏樱点点头，刚拿起碗，前屋就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是酒瓶摔在地上的声音， 父亲的怒吼：“死人了？喊半天没人应！”
母亲的肩膀猛地一抖，手里的抹布攥得发白。“你先吃，”她压低声音，飞快地往苏樱口袋里塞了颗水果糖，“我去看看。”
苏樱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指尖捏着那颗糖，糖纸的塑料味钻进鼻腔，带着点刺鼻的甜。她走到厨房角落的小板凳旁坐下，面前的粥冒着热气，可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前屋的争吵声像潮水般涌过来，父亲的声音粗砺如砂纸：“整天死气沉沉的！要不是你没本事生不出儿子，我用得着喝这么多酒？”母亲的声音很轻，像怕打碎什么似的：“别吵了，孩子在后面……”
“孩子？她算个什么东西！”
接着是拖拽声，瓷器摔碎的声音，还有母亲压抑的呜咽。苏樱把脸埋进膝盖，手指抠着板凳的木纹，指甲缝里嵌进细小的木屑。她数着自己的呼吸，从一数到一百，再从一百数回去，像在心里筑起一道墙，把那些声音挡在外面。
不知过了多久，前屋安静下来。母亲走进来，眼眶红肿，嘴角破了，渗着血丝。她看到苏樱面前几乎没动的粥，喉结滚了滚：“不合胃口？我再给你煮个鸡蛋。”
“不用了。”苏樱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从书包里掏出本书，是本旧诗集，书页边缘卷得厉害，“我想回房看书。”
母亲没再劝，只是帮她把粥倒进保温桶：“夜里饿了就热一热，别冻着。”
苏樱的房间在阁楼，只有一扇小窗，正对着庭院里的樱花树。她爬上吱呀作响的木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却怎么也读不进书里的字。窗外的月光很淡，树影在墙上摇晃，像张伸来的手。
后半夜，她被轻轻的敲门声惊醒。母亲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床拆洗过的棉絮，身上带着淡淡的肥皂香。“阁楼风大，”母亲把棉絮铺在她脚边，“盖厚点。”
苏樱往里面挪了挪，给母亲腾出个位置。两人并排躺着，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阁楼很小，空气里有旧书和樟脑丸的味道，却比楼下安全得多。
“今天……吓到你了吧？”母亲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棉絮上的雪花。
苏樱摇摇头，忽然伸出手，攥住母亲的衣角。母亲的布衫洗得发白，布料粗糙，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
母亲反过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樱樱，”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哽咽，“等你再大些，就考去外地的学校，走得远远的。”
苏樱没说话，只是把脸往母亲身边靠了靠。她闻到母亲头发里的油烟味，听到窗外樱花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响，心里那片被恐惧攥紧的地方，好像被这短暂的依偎焐得软了些。
黑暗中，母亲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塞进她手里——是颗奶糖，外面包着透明的糖纸，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含着睡，”母亲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做个甜梦。”
苏樱把糖放进嘴里，奶味在舌尖慢慢化开。她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坐在樱花树下，花瓣落在书页上，风里全是清甜的味道，没有争吵，没有摔碎的酒瓶，只有母亲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天快亮时，母亲悄悄离开了。苏樱摸了摸枕边的书，书里夹着的那片樱花书签，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她把奶糖纸抚平，夹进书里，和樱花书签靠在一起。
有些温暖太轻，像棉絮一样，风一吹就散。但只要能抓住片刻，好像就能撑过又一个漫长的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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