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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的掌心月7

楚楚的掌心月

霍西辞牵着许初一的手,踏着满地的碎片与尘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暮色,只留下轮胎碾过碎玻璃的细微声响,很快也消散在死寂的空气里。

紧接着,张伦带来的黑衣手下,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他们撤离得同样有序而沉默,仿佛从未出现过。最后离开的两人,动作利落地将秦家那扇已经变形、再无法关合的雕花大门,象征性地掩了掩,挡住了部分外界可能投来的视线,却也隔绝了最后一点光。

顷刻之间,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暴力“清洗”的别墅,陷入了真正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与之前破坏时的喧嚣巨响相比,此刻的安静更加可怕,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沉重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破碎的窗户和门缝,勉强挤进这狼藉的室内,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满地狼藉——水晶吊灯的残骸、撕裂的油画、翻倒的家具、瓷器玉器的碎片、以及墙上地上触目惊心的砸痕——照得更加清晰,更加狰狞。每一处破损,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而高效的毁灭,以及施加这份毁灭的那个男人,冷酷无情的意志。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粉尘味,混合着一种陈年物件被暴力破坏后散发出的、难以形容的颓败气息。

秦守依旧蜷缩在沙发残骸旁边,腹部的剧痛让他止不住地痉挛和干呕,但更痛的是被霍西辞字字诛心的质问和那一脚彻底踹碎的尊严与希望。他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这片废墟,那是他半生经营、视为根基的“家”,如今却像个巨大的、讽刺的垃圾场。儿子被带走了,公司即将易主,家宅被毁……他的人生,在不到一个小时内,被彻底碾成了齑粉。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怨恨霍西辞,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吞噬着他每一根神经。

秦老爷子(秦守父亲)自始至终都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泥塑,瘫坐在角落的灰尘里。他比儿子更早放弃了挣扎,在霍西辞出现、真相揭露的那一刻,他就明白秦家完了。此刻,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满地狼藉,看着痛苦的儿子,看着崩溃的老妻,浑浊的老眼里一片死灰,连恐惧都显得麻木。他这一生,或许平庸,或许也曾有过算计,但从未想过会以这样一种耻辱而彻底的方式落幕。

秦微微则像一只受惊过度的老鼠,死死蜷缩在另一个角落,双手抱着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她方才的耳光,但更让她肝胆俱裂的是霍西辞那冰冷的目光,以及他宣判般的言语。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最深的恐惧变成了现实,而且是以如此酷烈的方式。霍家的报复不会仅仅止于砸了房子,她知道,等待她的,将是比这可怕千百倍的地狱。极致的恐惧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剩下生理性的战栗。

而秦老夫人,在最初的惊骇与短暂的晕厥被老佣人掐人中弄醒后,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彻底呆滞或陷入疯狂前的寂静。相反,一种极其复杂、剧烈动荡的情绪在她那张刻满了岁月痕迹、此刻更显苍老灰败的脸上交织、翻涌。

她被老佣人半扶半抱着,坐在一张唯一还算完整、却被划了好几道大口子的单人沙发椅边缘。她的拐杖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双手枯瘦如柴,紧紧抓住沙发破损的皮革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这熟悉又陌生、宛如噩梦的场景——她最心爱的水晶吊灯只剩下一地碎渣;她精心收藏、时常向来客炫耀的几件古董瓷器,连个大点的碎片都找不到了;她坐了十几年、象征着她在这个家里无上地位的紫檀木太师椅,椅背被整个劈开……每看到一处,她布满皱纹的眼角就剧烈地抽搐一下,浑浊的眼睛里迅速积聚起浑浊的泪水。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移动,看向痛苦蜷缩的儿子秦守,看向麻木呆滞的丈夫,最后,定格在了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如鬼的养孙女秦微微身上。

就是她。

就是这个自己从小养大、虽然知道她有些小心思、却总觉得无伤大雅、甚至时常偏疼几分的养孙女。

就是她,拿着那份言之凿凿的“鉴定报告”,在自己耳边不断吹风,说许初一来历不明,是灾星,会妨害秦家,妨害刚出生的宝贝金孙子越……

就是她,一手伪造了那份该死的报告!把霍西辞的亲生女儿,说成是野种!把秦家,推到了霍西辞这个煞星的绝对对立面上!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在此刻连成了一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想起了许音刚嫁进来时,虽然带着个孩子,但那份温柔娴静和身为军医的干练;想起了许初一小时候玉雪可爱的模样,怯生生叫她“奶奶”;想起了许音难产去世时,自己那点隐秘的、觉得去了个“外人”的松了口气;更想起了后来,在秦微微的不断怂恿下,自己对那个失去了母亲的小女孩,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觉得碍眼,最终默许甚至推动了将她送走的决定……

“克星……野种……” 她曾经那么笃信、那么理直气壮斥责许初一的词汇,此刻回想起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良心上,发出嗤嗤的响声。

如果……如果当初她没有听信秦微微的鬼话?如果她对初一多一点耐心和怜悯?如果那份鉴定报告是真的……不,霍西辞亲自做的鉴定已经证明,那根本就是假的!彻头彻尾的谎言!

那么,一切会不会不同?

许初一或许会在秦家长大,哪怕不受宠,至少衣食无忧。霍西辞或许会因为女儿在秦家,而对秦家另眼相看,哪怕不公开相认,也绝不会是如今这般赶尽杀绝的仇敌!秦家或许还能借着这点若有若无的关系,维持体面,甚至……可能得到些好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家,被砸得稀巴烂!

公司,马上就要姓霍了!

亲孙子,被强行带走了!

儿子被打成重伤,前途尽毁!

而他们老两口,晚景凄凉已成定局,甚至可能还有更可怕的未知在等着……

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因为一份假的鉴定?因为对一个小女孩的刻薄?因为听信了谗言?

不,更深层的原因,是她自己的愚昧、刻薄、偏见,是她对血脉亲疏那固执而迂腐的看重,是她轻易就被秦微微看穿并利用的弱点!

巨大的悔恨,如同最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这悔恨比恐惧更甚,比愤怒更痛,它啃噬着她的心脏,让她呼吸艰难。

她死死地盯着秦微微,那目光不再有往日的半分慈爱或纵容,只剩下滔天的怨恨和绝望的谴责。就是这个她曾经疼爱的养孙女,用最阴毒的方式,亲手把秦家送上了绝路!

秦微微似乎感受到了她毒箭般的目光,颤抖着抬起头,对上秦老夫人那双充满了血丝和怨恨的眼睛,吓得立刻又缩了回去,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看着秦微微那副畏缩惊恐的样子,秦老夫人胸中那股翻腾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她猛地张开嘴,想要痛骂,想要嘶吼,想要把所有的悔恨和愤怒都倾泻出来。

然而,最终从她干裂颤抖的嘴唇里溢出的,却不是预想中激烈的咒骂或哭嚎。

而是一声极其苍老、极其嘶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又轻飘飘仿佛随时会碎在空气中的——

“造……孽……啊……”

这三个字,拖得很长,尾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混着浓重的痰音和绝望的哽咽。

不像控诉,更像是一种认命般的叹息。

不像指责,更像是对自己、对秦家命运最终的判词。

话音落下,她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整个人瘫软下去,要不是老佣人拼命扶着,几乎要从沙发边缘滑落在地。她闭上眼睛,浑浊的泪水终于冲破了眼眶的堤坝,沿着脸上深刻的沟壑纵横流淌,冲刷着脸上的灰尘,留下两道肮脏的泪痕。

“造孽啊……”

这一声叹息,在这片死寂的废墟里幽幽回荡,像是一曲为秦家奏响的、凄厉而绝望的挽歌开端。它道尽了一个迂腐老妇人迟来的、却已于事无补的悔悟,也预示着秦家这些人,在失去了一切外在的依靠和体面后,内部那点本就脆弱的关系,也将在这无尽的黑夜与绝望中,走向更加分崩离析的深渊。

真正的惩罚,或许不仅仅是物质的毁灭,更是灵魂在无尽悔恨与相互怨怼中的永恒煎熬。秦家的天,不仅塌了,连立足之地,都已是一片再也无法收拾的狼藉与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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