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龙月站在乌蒙灵谷外的那座山坡上。
晨雾未散，山谷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宁静祥和。与之前不同，这次的乌蒙灵谷没有经历过浩劫，炊烟照常升起，孩童的嬉笑声隐约传来。
一切都如她所愿改变了。
静渊的阴谋被阻止——昨日，她将欧阳少恭提供的证据，连同静渊与青玉坛往来的密信副本，匿名送到了涵素真人手中。今早天墉城传来消息，静渊已被秘密关押，待掌门出关后发落。
韩休宁还活着，焚寂剑安然封印，屠苏不用承受煞气反噬之痛。
欧阳少恭离开了琴川，带着那架藏有巽芳残魂的焦尾琴，不知去向。也许他会找个僻静之处，与琴为伴，度过余生。
一切都结束了。
龙月低头看着手中的溯光珏，玉佩已布满裂痕，护魂印的金光微弱如风中残烛。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正在减弱，随时可能消散。
该走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要去哪？”屠苏的声音响起。
龙月僵住，缓缓回头。屠苏站在不远处，依旧一身蓝白衣袍，只是腰间少了焚寂剑。他的眼神清明，没有煞气侵蚀的痛苦，却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龙月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母亲都告诉我了。”屠苏走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溯光珏上，“她说你来自异世，为改变我们的命运而来。现在使命完成，你要回去了，是吗？”
龙月默认。她没想到韩休宁会告诉屠苏真相，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省去了解释的麻烦。
“不能留下来吗？”屠苏问，声音很轻。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终究要离开。”龙月避开他的视线，“而且溯光珏快撑不住了。”
沉默在晨雾中蔓延。远处传来鸟鸣，清脆悦耳。
“我陪你走一段。”屠苏忽然说，“就走到谷口。”
龙月没有拒绝。
二人并肩下山，谁都没有说话。山路蜿蜒，晨露打湿了衣角，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
“谢谢你。”快到谷口时，屠苏忽然开口，“谢谢你为我，为乌蒙灵谷做的一切。”
“朋友之间，不必言谢。”龙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
“只是朋友吗？”屠苏停下脚步。
龙月也停下来，转身看他。晨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这个她拼尽全力救下的青年，终于可以摆脱既定的悲惨命运，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屠苏，你值得更好的人生。”她认真道，“没有煞气，没有仇恨，没有沉重的使命。去江南看看，去塞北走走，去经历一个普通人该有的喜怒哀乐。”
“那你呢？”屠苏看着她，“你的喜怒哀乐呢？”
“我会有我的生活。”龙月笑了笑，“在我的世界，平凡地生活。也许偶尔会想起这里，想起你，想起这段...特别的经历。”
“我会记得你。”屠苏说，“永远记得。”
龙月鼻子一酸，强忍住泪意：“我也会记得你。记得有个叫百里屠苏的朋友，正直，勇敢，重情重义。”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他：“这个，留作纪念吧。”
屠苏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枚普通的青玉平安扣，用红绳串着。玉质温润，雕工简单，却是她花了一晚上时间，在琴川最好的玉器店挑选的。
“保平安的。”龙月故作轻松，“以后行走江湖，要平平安安的。”
屠苏握紧平安扣，手背青筋微露：“我也准备了礼物。”
他从袖中取出一支木簪，簪头雕着简单的云纹，木质是乌蒙灵谷特有的沉香木，散发着淡淡香气。
“我自己雕的，手艺不好。”他有些笨拙地将簪子递过来，“你头发长，用得着。”
龙月接过木簪，触手温润，能感受到雕刻时的心意。她取下头上原有的发簪，换上这支。沉香木的香气萦绕鼻尖，莫名让人心安。
“很好看。”屠苏看着她，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龙月别过脸：“我该走了。”
“嗯。”
她转身，一步步走向谷外。每一步都沉重，仿佛踩在心上。
“龙月！”屠苏忽然叫住她。
她回头。
“如果...”屠苏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如果有一天，在你的世界过得不开心，就回来。乌蒙灵谷永远欢迎你。”
龙月眼眶发热，用力点头：“好。”
她继续走，没有再回头。直到转过山道拐角，确认屠苏看不见了，才停下来，背靠石壁，任由泪水滑落。
友情有时比爱情更难割舍。因为它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因为它不要求占有，只希望对方过得好。
而她，就要离开这个她付出真心去帮助的朋友，离开这个她为之奋斗过的世界。
擦干眼泪，龙月取出溯光珏。玉佩的光芒已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点灵力注入其中。
“送我回去吧。”她轻声说。
溯光珏发出最后的光芒，将她笼罩。熟悉的失重感传来，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就在意识即将抽离的瞬间，她忽然看到，山道那端，屠苏还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晨风吹起他的衣袂，他的身影在晨雾中显得有些孤单。
“保重。”她用口型说。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再睁开眼时，龙月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窗外是熟悉的高楼大厦，耳边是熟悉的城市喧嚣。消毒水的味道，仪器的滴答声，还有护士推着车走过的脚步声。
“醒了！病人醒了！”有人惊喜地叫道。
很快，医生和护士围了过来，检查她的生命体征。她听到他们在说，她从山上摔下来昏迷了三天，能醒过来真是奇迹。
奇迹吗？
她摸了摸头发，那支沉香木簪不见了。摸了摸脖子，青玉平安扣也不见了。一切都像一场梦，了无痕迹。
“你感觉怎么样？”医生温和地问。
“我...”龙月开口，声音沙哑，“我想喝点水。”
护士递来温水，她小口喝着，思绪万千。那些经历是真的吗？还是只是昏迷中的一场梦？
在医院休养了几天，龙月逐渐恢复了体力。期间，父母从外地赶来，朋友同学也来探望，大家都为她的“大难不死”感到庆幸。
只有她知道，自己心里空了一块。
出院那天，她回到租住的小屋。一切如常，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暂停着她昏迷前看的《古剑奇谭》最后一集。百里屠苏在画面中，正要做出最后的牺牲。
她关掉视频，打开文档，开始写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穿越到古剑世界，改变所有人命运的故事。
键盘敲击声中，那些经历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她写乌蒙灵谷的炊烟，写琴川的夜雨，写蓬莱的废墟，写幽都的月光。她写韩休宁的决绝，写欧阳少恭的执念，写冰魄的解脱。
她写屠苏。写他的沉默，他的坚韧，他笨拙的关心，他送的那支木簪。
写着写着，眼泪滴在键盘上。
“只是个故事。”她对自己说，“只是个虚构的故事。”
但为什么心痛如此真实？
夜深了，她关掉电脑，走到窗前。城市灯火璀璨，却没有一颗星星。她忽然想起乌蒙灵谷的夜空，银河如练，星辰如沙。
“你在你的世界，过得还好吗？”她对着夜空轻声问。
没有回答，只有晚风吹过。
她回到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入睡。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世界，站在乌蒙灵谷的山坡上，屠苏在远处练剑，韩休宁在谷中教导孩童，一切安好。
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回到正轨。她完成学业，找到工作，朝九晚五，平淡如水。偶尔会想起那个世界，但越来越像一场遥远的梦。
直到某个周末，她去逛古玩市场。
在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前，她看到了一支木簪。沉香木的，簪头雕着云纹，和她记忆中那支一模一样。
“老板，这个怎么卖？”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摊主是个老先生，推了推老花镜：“姑娘好眼力，这是老物件了，少说也有几百年历史。不过...”他顿了顿，“这簪子不卖，只赠有缘人。”
“有缘人？”
“是啊。”老先生笑道，“这簪子在我这儿摆了十几年，每个来看的人都说喜欢，但真正拿起来的，你是第一个。”
龙月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拿起了木簪。触手的温润感，那淡淡的沉香气息，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它等你很久了。”老先生意味深长地说，“拿去吧，不要钱。”
“这怎么行...”
“拿着吧。”老先生摆摆手，“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龙月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木簪，忽然明白了什么。她郑重地向老先生道谢，将木簪小心包好，抱在怀中离开。
回到家，她对着木簪看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打开电脑，在故事的结尾加上了一段：
“多年以后，她在自己的世界收到了一支木簪。于是她知道，有些缘分，纵使跨越时空，也不会断绝。友如长风，千里相伴。不必朝夕相见，只要知道彼此安好，便已足够。”
保存，发送，发布。
很快，评论区热闹起来。读者们为这个结局感动，也有人问：“他们还会再见吗？”
龙月没有回答。
她走到窗前，看着夜空。今晚有星星，虽然稀疏，但很亮。
她握紧木簪，轻声说：“会的。也许不是在这个世界，也不是在那个世界。但在某个时空的某个角落，我们终会重逢。”
友如长风，穿越时空，温柔相伴。
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全文完——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留下短暂而璀璨的痕迹。
而在另一个时空，乌蒙灵谷的观景台上，屠苏望着同一片星空，手中握着一枚青玉平安扣。
“你看到了吗？”他轻声说，“今晚的星星，很美。”
风过山谷，带来远方的回音。
友如长风，千里相随。
纵使不见，心已知归。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