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在书房,月娘子正为沈望尘换药。
“伤口太深,至少要养一个月。”她皱眉,“殿下这次……太冒险了。”
“不深,如何取信?”沈望尘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我那个二哥,现在该放心了——老六不仅武艺平平,还蠢到会为个丫鬟拼命。这样的人,不值得他费心。”
“可那丫头……”
“她是意外。”沈望尘打断她,“但也……是个不错的意外。”
他想起她扑过来的身影,想起她眼中纯粹的焦急,想起她跪在地上说“奴婢愿意”时的决绝。
“月姨,”他忽然问,“你说……一把有心的刀,会不会更好用?”
月娘子手一顿:“殿下是说……”
“没什么。”沈望尘闭上眼,“加紧训练吧。我要她半年后,能独立执行任务。”
榆钱巷重归寂静。而西跨院里,苏雪青坐在床边,一遍遍用湿布擦拭脸上的血污。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直到水色澄清,她才停下手,看着铜镜中苍白的脸。
镜中人眼睛红肿,眼神却异常清明。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碎了——天真、侥幸、得过且过。又有什么东西在灰烬里重生——决绝、狠劲、破釜沉舟。
她不知道二皇子的算计,不知道沈望尘的谋划,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只知道一件事:殿下为她挨了一刀,差点死了。
而这份恩,这条命,她是注定要还的。
用她能想到的唯一方式——变成一把能护住他的刀。
窗外的月亮很圆,清辉洒满榆钱巷。
一场试探结束了,但更大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而那颗被卷入漩涡的棋子,正一步步走向既定的位置,浑然不知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落在无数双算计的眼睛里。
从今夜起,那个只会扫地做饭、战战兢兢活命的苏雪青,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这个人,要握刀,要染血,要成为能站在公子身边、而不是身后的人。
那摊未干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见证了一场始于算计、却因意外而偏离轨道的淬炼。
而那个赤脚扑向刀锋的少女尚不知晓,她今夜那一扑,不仅改变了沈望尘的计划,也改变了自己命运的轨迹。
有心的刀,终究和冰冷的刀,是不同的。
只是这不同,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从那夜起,苏雪青的生活彻底改变。
白日她仍是扫洒丫鬟,但扫帚在她手中有了新的意义——月娘子教她如何将竹帚当作武器,如何用扫地动作掩饰步伐,如何在清扫时观察地面痕迹判断来人数量、体重、甚至武器种类。
夜里,西跨院的小屋成了她的练功房。月娘子从最基础的开始教起:扎马步、练腕力、认穴位、记经脉。她学得极苦,常常练到双腿发抖、手臂抬不起来,也不肯停。
“你天赋很好。”月娘子某日帮她按摩酸痛的手臂时,难得夸了一句,“筋骨柔软,耳聪目明,尤其是对气味的敏感……这是天生的。”
苏雪青没说话,只是咬牙忍痛。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天赋,唯一有的,就是那股“不想再眼睁睁看着”的狠劲。
沈望尘偶尔会来看她练功。他伤好得慢,左肩留下道深疤,阴雨天会隐隐作痛。但他从不说,只是站在月洞门下,静静看她一遍遍重复枯燥的基础动作。
“公子,”某日她收功后,鼓起勇气问,“奴婢……学得可还成?”
“还差得远。”沈望尘语气平淡,“但至少,下次再有刺客,你能自己躲开,不必我分心护你。”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伤人。但苏雪青听出了言外之意——他不想再为她受伤。
她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奴婢会努力的。”
三个月后,苏雪青第一次进书房暗室。
那是个仅容两人转身的小空间,四壁糊着厚厚的棉纸,隔绝了一切声音。正中一张小几,一盏油灯,几个蒲团。
“从今日起,每晚亥时,来这里学一个时辰。”月娘子点亮油灯,昏黄光线照亮她严肃的脸,“学的东西,不得外传一字。”
第一晚学的是毒理。
月娘子带来七个小瓷瓶,瓶身没有任何标记。“打开,闻,记住味道。”她说,“这些是无色无味的剧毒,寻常人根本闻不出来。但你不同——你对气味敏感,这是你的天赋,也是你的武器。”
苏雪青依言打开第一个瓷瓶。一股极淡的、类似苦杏仁的气味钻入鼻腔。她蹙眉:“这个……好像在哪里闻过。”
“哪里?”月娘子眼神一凛。
“想不起来了。”她摇头,“但很熟悉。”
月娘子没再追问,只是将瓷瓶收回:“这是‘七日醉’,前朝宫廷秘药,服下后七日方死,状似急病。如今会制此毒的人,全天下不超过三个。”
苏雪青心头一震。心中有些疑惑, 但她没问。公子说过,不该问的别问。
第二晚学暗语。
月娘子教她一套特殊的敲击节奏,三长两短代表“危险”,两短一长代表“安全”,长短交错则是“有消息”。又教她几种常见的密写方法:明矾水、米汤、甚至用特定药材汁液写字,遇热或遇特定药水方显。
“这些本是暗卫和密探的看家本领。”月娘子说,“公子让你学,是信你。但你也要记住——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苏雪青点头,将每句口诀、每个手法牢牢记在心里。
第三晚学察言观色。
月娘子带来几幅画像,画的是朝中几位重臣。“记住他们的脸,记住他们的喜好、习惯、软肋。将来若在流云阁见到,要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流云阁?”
“那是公子在宫外的产业,表面是乐坊。”月娘子看着她,“等你学成那天,会去那里。那是你真正的战场。
苏雪青盯着那些画像,一一看过去。她记性极好,几乎过目不忘。但更让她心惊的是——当她看到某位老臣的画像时,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厌恶。
“这个人……”她指着画上的人,“奴婢不喜欢。”
“为什么?”
“不知道。”她如实说,“就是觉得……他很讨厌。”
月娘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收起画像:“讨厌就对了。他是害死公子外祖家的元凶之一。”
原来如此。有些恨,真的会刻进血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