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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是风雪覆归途

予君诺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

一望无际的战场犹如人间炼狱,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鲜血甫一涌出便凝结成暗红的冰,满地残肢断臂,连呼啸的风雪也掩不住这片屠场的狰狞。

她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依着那柄卷了刃的长剑,像只破败的布偶般跪倒在泥泞的血雪之中。恍惚间,她抬起头,望向北方——那是帝都的方向,也是他所在的方向。身后,那面曾代表誓言与荣耀的战旗,仍在猎猎作响,声音却空洞得刺耳。

终于……都结束了么?

声音沙哑疲惫,碎在风里,无人回应。

细碎的冰晶落入她猩红的眼眸,竟漾开一丝水光。她闭了闭眼,狠咬着已无血色的下唇,握住那支穿透胸甲的羽箭箭杆,猛地发力——血肉撕裂的闷响被风声掩盖,唯有剧烈的震颤顺着骨头传遍全身。大红的披风在雪地上铺展开,宛如一朵绝望怒放的花,而襟前绽开的温热,点点洒落,成了雪地上触目惊心的红梅。

剧痛让她蜷缩起来,冰冷的积雪一点点覆盖上她的身体、她的脸庞,这触感冰凉而熟悉,恍惚将她带回了多年以前,那个他们初遇的雪夜。

身上的温度正不可挽回地流逝,就像她与沈望尘之间那些曾炽热如火的情分,在权力与时光的消磨下,就那么一点点,凉透了,散尽了。

凌乱的发丝沾着血和雪,贴在脸上,模糊了容颜。可她那苍白干裂的嘴角,直至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竟还凝着一抹极淡、极苍凉的笑意,似在嘲讽这场始于雪、终于雪的命运相逢。

终究……不过笑话一场。

她是沈望尘十五岁那年,从中州的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

那一年,天灾人祸并行。中州大旱连绵,赤地千里,河水断流,农田龟裂。朝廷赋税却未曾减轻,层层盘剥之下,仓廪早已空虚。饥荒如同瘟疫般蔓延,树皮草根被啃食殆尽后,“易子而食”便不再仅是史书上的残酷记载。流民如蝗,哀鸿遍野,边境因此动荡不安,小股民变时有发生,帝国根基隐隐摇动。

龙椅上的皇帝终于无法再安坐深宫。迫于朝野压力,他下令开仓赈灾,并打算派遣一位皇子亲赴中州,以示天家体恤,安抚民心。

消息传出,朝堂之上却暗流汹涌。太子称病,二皇子忙于南境军务,三皇子母族势大,一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便轻巧推脱……谁都知道,中州已成死地,瘟疫、流寇、暴民,危险重重,更遑论这趟差事若办不好,便是天大污点,与储位无缘;即便办好了,也是本分,难获显功。

就在众臣争执不下,皇帝面色日益阴沉之际,有人提议。

“陛下,不若让那六皇子前去如何?”

六皇子沈望尘。

殿内有一瞬寂静。许多人几乎忘了这位皇子的存在。他的母亲是先皇后,出身显赫的相府,曾宠冠六宫。然而在他尚在母腹中时,外祖父相国公便被卷入党争,以“谋逆”重罪被株连九族,一夜倾覆。

先皇后受牵连,贬入冷宫,在他三岁生了那场“重病”之后没几年便郁郁而终。皇帝对这个儿子感情复杂,既有微不足道的歉疚,又难掩对罪臣之后的迁怒与忌惮,多年来不闻不问,任其在宫廷边缘默默生长。

此刻,这个几乎被遗忘的皇子突然被提起,众臣在争执间忽的形成了诡异的默契。一时间先前吵的不可开交的臣子开始纷纷举荐六皇子前往赈灾。在众臣看来,六皇子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或者说他本就无法拒绝。

被宣进大殿前,沈望尘便在随行宫人间只言片语中拼凑了宣召的缘由,不等皇帝开口便主动请缨。

众臣虽感意外,但就算主动请缨表态,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无势皇子无可奈何的铤而走险,或是一次悲壮的牺牲。是激不起什么水花来的。

皇帝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复杂,最终准奏。

于是,年仅十五的沈望尘,在冬至前最寒冷的日子里,带着有限的钱粮和寥寥随从,踏入了已成鬼域的中州。

目之所及,尽是疮痍。城池荒败,道路两旁倒毙的尸骨无人收殓,被饿得眼睛发绿的野狗拖拽啃食。还活着的人,大多眼眶深陷,神情麻木,如同一具具披着人皮的骷髅,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等待着不知何时降临的死亡。易子而食的惨剧并非传闻,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

最初的接纳并非善意。饥民围堵他的车驾,哭嚎、咒骂、扔掷石块泥巴,将对于上天不公、朝廷无能的滔天怨愤,尽数倾泻在这个“天家象征”的少年身上。侍卫拔刀威慑,却被沈望尘制止。

他没有退入相对安全的府城官衙,而是命人就地搭起粥棚。第一锅薄粥煮沸时,骚动仍未平息。他亲自执勺,为第一个颤巍巍上前、脏污不堪的老妪盛了一碗。滚烫的粥不慎溅到他白皙的手背上,瞬间红肿,他却恍若未觉。

他跟随本地尚有良知的官员和医师,深入灾民聚集的窝棚区,分发药物,查看疫情。他脱下御寒的披风,裹住一个冻僵的孩童。他脸色总是苍白的,素色的衣衫在污浊的环境里格外显眼,却也被尘泥与汗渍浸染。他的身影忙碌于残垣断壁间,像一棵试图为这片死地带来些许生机的幼松,纵然单薄,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与坚持。

流言开始转变。人们从怀疑、敌视,变为观望,再到窃窃私语:“这位皇子,好像……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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